阿姨想了想:“就是你刚刚见到的,我们琴山最帅的男孩子咯。他外公是叶老,是名人呢,不过我不懂文化人那些。”
他叫阿肖?
沈以回头望向自己的来路。所以,他们看见她和一颗水果“生离死别”的画面了?
可掉了榴莲,是她自己不小心加矫情作死,又不是他的错。
莫名其妙的,他乱当什么好人?
看她可怜吗?
沈以心里别扭得要命,本小姐才不可怜。
她直视阿姨,说:“我不要,谁买的您就给谁。”
沈以转身大步爬坡,没再回应阿姨的呼唤。
最后她顺着导航,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门前那条路。
这里算是琴山比较高的一个点。
沈以无意中抬头,看到宁静的海平面之上,晕染着一大片绚丽的晚霞带。
红橙色的,夹杂着紫粉,映在波光粼粼的海上。真正的海天相接,真正的梦幻天地。
她站在原地,仰着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遭遇,忘记了要去什么地方,只有眼前无与伦比的海上黄昏。
*
琴山路14号。
邵轻云回来的时候,叶澜已经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了,家里的保姆——梅姨都插不上手。
他跟梅姨打了声招呼,放下各种购物袋,环着手臂旁观。
“谁要来?”
后颈处扎一根小辫的男人仰头晃了晃八字刘海。
“咱们家的邻居。”
“人昨天刚搬来,你就认识了?”
琴山路越往上走,越安静。他们门前常年人烟稀少,昨天搬家货车停了一下午,搬家工人在隔壁院子来来往往,一直到傍晚才消停。
叶澜丝毫不在意外甥的冷嘲热讽,手上麻利地剁着鸭。
“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去天涯角那边找灵感,刚好碰到了。人家是艺术家,带着个孩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总得体现一下地主之谊。”
邵轻云忽略他的啰里啰嗦,一针见血道:“有多漂亮?”
叶澜无语地回头,一副你这小孩真不懂事的表情。
不过他回味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感慨:“优雅,太优雅了。”
邵轻云冷笑一声,转身上了楼。
他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考虑到晚上有客人,选择舒适与正式并重。墨绿宽松衬衫,下摆收进深棕色西装料长裤。
换完衣服,他来到二楼最边上的书房。
整幢房子,书房面积最大,是南北两间房打通形成的。深木色的书柜摆了一圈,塞满了近现代或更久远的书籍。即便这样,书还是多的放不下,边边角角到处摞得都是。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面朝窗户的书桌前,用放大镜一行一行读书。
窗外是静谧的黄昏和海洋。
邵轻云按开灯,走过去说:“外公,歇一下。等下该腰痛了。”
老人头也没抬,像个孩子一样耍赖。
“不痛,我看完这一章。”
“不行。”
邵轻云手中使力,将老人搀了起来,安置在后面的按摩椅上。
叶老无奈,又反抗不动年轻力壮的外孙。
邵轻云打开按摩椅的开关,老人对他说:“不让看,那阿肖给我读。”
“您想听什么?”
“读诗吧。”
邵轻云熟练地在堆叠的书丛中找出一本原版诗集。
他靠在窗边,一开口就是流畅的法语:“Harmonie du soir。Voici venir les temps où vibrant sur sa tige(时辰到了,在枝头颤栗着)……”
他本来声音偏低沉,读法语时更有一种优雅、郑重的感觉。
晚霞的光映进窗户,投下橙红一片影子。外公靠在按摩椅上,合上眼睛小憩。
他从小就帮外公读诗,这首对他来说很熟悉了。读着读着,他的目光就不知不觉落到了窗外。
他见过很多场琴山的日落。
但这一天,有所不同。
身着水蓝色衣服的少女站在马路边缘,往下是缓坡,往远延伸是宁静的海面。她面朝西方,嘴巴微张,眼里映满了绯色的光芒。
邵轻云扬了扬唇角。
“Le soleil s'est noyé dans son sang qui se fige...Ton souvenir en moi luit comme un ostensoir…(天空愁惨、美好地像个大祭坛,你的记忆照耀我,像神座一样灿烂)”
*
沈以回到家时,发现孔令仪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
她正弯腰在一个巨大的纸箱子里翻找东西。
“妈——”沈以拖着语调喊了一嗓子,包含着无数的怨念、委屈、饥饿、疲惫。
“甜甜,你跑哪儿去了?”孔令仪头也没抬道。
“找吃的……你把我饿死算了!”沈以坐在真皮大沙发的扶手上,仰头向后栽倒过去。
“我点披萨给你放微波炉了,没看到吗?”
“啊?”沈以探头看向孔令仪,“我没看到。”
看到就不会有今天那么多事!虽然她也不怎么喜欢披萨。所有欧美典型快餐,她都吃腻厌倦了。
但是明显,她和妈妈还处在单独生活的磨合期。她妈妈以前可不用操心她的饮食爱好。
孔令仪还穿着今天画画的衣服,浅灰色修身上衣,深灰色宽阔裙裤,肉眼就能看出是质地非常好的面料,裤腿会随着她的移动轻盈飘荡。
她是很注意保养自己的人,黑直的秀发莹润有光泽,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四十多岁的人了,皮肤仍然白皙紧致,身形也匀称纤细。
此刻,她像失去方向的蚂蚁一样,在一大堆防尘袋套装里打转,还立誓道:“哎呀,明天我一定要请阿姨来。”
她终于有空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斥道:“沈甜甜,你给我坐起来。那是什么姿势?腿根都露出来了。”
她训斥人时候也温温雅雅的,像在娇嗔,没有一点威慑力。这也导致这么多年没成功给沈以规训进淑女的条条框框。
不过沈以还是坐了起来,攀着沙发靠背,眼巴巴问孔令仪:“妈妈,咱们晚上吃什么?我不想吃披萨。”
“当然不吃了。”孔令仪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令她满意的衣服。
“那吃什么?”沈以也眼睛一亮。
她现在对她们这对母女的生存能力严重怀疑。
孔令仪取出那身香奈儿的黑裙,扫了眼沈以:“去,换身淑女点的裙子。”
“干什么?”
“去邻居家吃饭。”
“你什么时候认识邻居了?刚来就蹭饭?”
“什么蹭饭,人家请我们去的。对了,我临走拿了几盒你爸的极品白茶。你去装上,当做见面礼。”
“哦。”沈以跳下沙发,转头对孔令仪坏笑,“我可没有淑女裙,都落在他们老沈家啦!”
“沈、甜、甜!”孔令仪少见地抓狂。
“让沈闻笛穿去吧!略!”
*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琴山路13号、14号灯火通明。
叶澜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他摘掉围裙,准备回房间换身讲究的衣服。
这时,邵轻云扶着叶老爷子一步步走下楼梯。楼梯上铺了防滑的地毯。
邵轻云下来的时候,叶澜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说请人吃饭,你还不乐意。现在你倒穿得像王子。”
“你不如直接夸我,长得像王子。”邵轻云没有刻意炫耀的语气,仿佛就是淡淡地陈述事实。
叶澜早就习惯了他一本正经的臭屁。
“我记得你香港有位叔伯公是爵士,这么看你跟王子也勉强沾边。”
邵轻云纠正他:“国王的儿子,才叫王子。”
然而叶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那王子也是你爸才差不多,你最多是个王孙……”
他突然噤声,瞥了下邵轻云的脸色。不过外甥倒是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波动。
他不免在心中感慨,三年过去,当年痛不欲生的那个少年,早已长大了许多。褪去少年的明朗,喜怒不形于色。
但这是叶澜不愿意看到的。
“王子,我换衣服去了,你给我听着点儿门铃。”叶澜拍了拍他的肩膀,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去了。
餐桌是长方形的,梅姨将叶老安置在座位上,帮他戴上老年人专用的围兜。
这时,外面门铃响起,今晚的客人到了。
梅姨条件反射地直起身,邵轻云对她做了个手势。
“梅姨,我去。”
他走出门,院子两边各围着一处小园圃,一边种着花草,一边种着辣椒、西红柿、大葱等蔬菜,平时是梅姨在照料。
他顺着中间一条窄路,拉开黑色的铁门。
马路上亮起昏黄色的灯,光线不太真切。
他先看到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温婉的女子,旁边立着个垂眸神游的女孩,扎个有些炸毛的丸子头,穿着水手服衣领的白色连衣裙。
“哦,天哪,你这个孩子长得真帅气。”孔令仪毫不吝惜发出一声夸赞。
邵轻云礼貌一笑,说:“您好,欢迎。”
非常好听的男低音。沈以终于抬起头,在昏暗夜色中辨认,然后目光一瞬呆滞。
怎么是他?!
少年轻描淡写扫过沈以的脸,然后让开一步,做出请进的手势。
沈以压着心中震荡,状若无事地走了进去。
两幢房子格局差不多,但内部的感觉不同。这幢更有人烟气,而且到处都干净整洁,纯实木的家具显出古朴的年代感,有种好闻的焚香气息。
叶澜此刻正巧走了下来,众人开始客气一番,互相介绍。
老人名叫叶继民,是著名的翻译家,主要翻译法国文学,自己也出版过诗集。
老爷子精神状态还不错,对母女二人表示了欢迎。
梅姨是叶老的保姆,家就在本地,来叶家工作十几年了,相当于家人一般。
叶澜继续介绍:“这位呢……”他指向邵轻云,“是我的外甥,叫邵轻云。我姐姐去世后,他就住在这里。”
寒暄完毕,几人在餐桌前落座。
叶澜主动拉开一个位子,对孔令仪格外关照:“请坐请坐。”
沈以冷眼看着叶澜献殷勤,牙齿又逮到下唇一小块嘴皮,用力一扯,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好啊,原来消失一整天也不光是画画,还暗度陈仓去了。
她一把拉开孔令仪旁边的椅子,视线和另一人对上,准确的说,是她发现他在看她。
邵轻云坐她对面的位子上。
她恼悻悻迎上他的目光,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然而他只是将一盒抽纸推了过来。
沈以慢慢抿到一丝血腥味道。但她没有伸手拿纸巾,挑衅般地用舌尖一舔,就坐正身体拿起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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