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梦境寓言集(3)

“……”

弗洛伊德凝视了北原和枫几秒,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要不你还是变成之前的样子吧。”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往旁边挪了挪,“太久没有遇到这么听劝的病人,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害怕。”

和各种偏执症、妄想症、恐惧症、焦虑症、情绪障碍、精神分裂、人格解离打交道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其中绝大多数虽然好玩,但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唔,有这么夸张吗?”

北原和枫拽了拽脖子上的围巾,笑了起来,那对漆黑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河水——河的对岸是与周围画风截然不同的楼房,灰色调的长方体高楼伫立在枯死的树间,没有任何鲜艳的色调。

“想要我回到之前的状态很难的啦,除非你再去我的潜意识里乱翻一通。不过我觉得你还打算进去的话,估计才靠近一步就会被阿清再次丢出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故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些,同时把口袋里的一包橘子软糖丢给了对方。

弗洛伊德接过糖,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同时看了一眼对方。他对这种带着调侃的话语反而感到更放心一点。

感受着口腔里弥漫的清新的橘子味,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阿清是你妹妹?就是开车的那条小母龙?”

“准确的说应该是堂妹。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父母去世,被送到我们家来住了。”

北原和枫自己也拿出一颗糖,咬在嘴里,看着远处的那轮太阳不断沉下。莲花满溢的花粉为整条河流染色,形成比大日更美的金黄。

“我的母亲收留了她。”

“懂了,青梅竹马。”

弗洛伊德了然地点点头,把糖咽下去,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管在战斗力还是攻击性上,反正都是超强的青梅竹马。让我们直接快进到结局吧——她死了吗?”

好奇怪的提问方式。

北原和枫无声地凝视过去,得到了弗洛伊德理所当然的无辜回应目光。

“没死。”旅行家最后妥协了,“她当然还活着呢。不过也真够糟糕的,我竟然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了。”

“每个人在人生中都注定要经历一段无人陪伴的时光,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一点。”

弗洛伊德很有经验地说道:“平时我最喜欢讲类似这种毫无意义的套话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想要听这个。所以我换一个说法:你这种行为确实挺混蛋的——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真是专捡病人想听的东西说。”

“没办法,毕竟他们花了钱。虽然我没有什么职业道德,但我对钞票还是有一定尊重的。而且有的病人的确被骂一顿心情反而会变好。”

弗洛伊德看着北原和枫,眼神明晃晃地传达出“我觉得你就是这种病人”的信息。

北原和枫抬了下眉,最后无奈地叹气。

“然后呢,还有什么想问的?”

弗洛伊德把糖纸折成蝴蝶的样子,用食指弹了一下,让它变成真正的蝴蝶,在夕阳里面飞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过头,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当然是你的过去啊。能不能按照人物传记一样简洁而清晰的方式,把这些东西不带主观色彩地一口气全部说出来?”

“我努力。”北原和枫这次没有拒绝,他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围巾,用有些遗憾和眷恋的目光注视着周围,“如果中途梦境坍塌的话,拜托弗洛伊德先生再把我喊醒过来一次。”

弗洛伊德“哦”了声,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他没有告诉对方,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喊醒过他。是北原和枫自己意识到了梦境当中的异常元素,所以才清醒过来的。

向对方解释这件事太麻烦,还是让这个误会持续下去好了。

“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是母亲抚养我长大的。她,啊,你不需要使用主观的词汇是吧。那就是,她、她——很少在我和妹妹面前说什么?总之很沉默,也不讲过去的事情,所以我也不清楚她的经历工作,她可能是靠继承的遗产生活的。”

北原和枫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寻找以什么开头,最后决定还是从自己的父母讲起。他的话语有些磕绊,很显然不适应这种坦白。也许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没对第二个人讲过。

“我出生后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她没有因此抛弃我,我很感激……”

“主观情绪太多了哦,北原。”弗洛伊德兴致盎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而且很多情况下,先天性心脏病其实不算什么大病,可以通过手术基本痊愈的。”

“嗯,是啊。”北原和枫垂下眼眸,手指拽了一下围巾,但很快松开。片刻后,他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不管怎么说,这都不算是特别大的问题。我也做过相关的手术,不过因为是三岁之前的,已经没有这一方面的记忆了。”

“唔——”

“她对我的管教很严格。不过也能理解,她很担心我,简直就像是害怕我在她死后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一样。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她教了许多东西,大多数都是不求原理地死记硬背下来的。再后来,我就遇到了阿清。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然后因为各种原因分开。”

“中间总觉得被快进了。”

弗洛伊德做出评价。

北原和枫假装自己没有听到,他看着不远处的地平线,语速变得更急促了一点:“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心脏病当时并没有被治好,而且后续演变成了比较严重的心衰,但我考虑到现实的一些事务,没有入院长期治疗的意向——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你应该能猜到结局吧。现在梦境马上就要重新演化了。”

“完全猜不到。”弗洛伊德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好好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啊。这种东西如果是在书里的话,写出这种内容的作者肯定会被读者骂得狗血喷头的。”

“那,对不起?”

“不可以装可怜。”弗洛伊德十分认真地说,“虽然我很吃这一套。但前提得是对方是青春靓丽的美少女才行——这里并没有指你妹妹的意思。从你的潜意识就能看出来了,那家伙一定是巨龙一样蛮不讲理的可怕存在。”

“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担心她的:倒是有可能会担心你。”北原和枫看了眼边缘逐渐模糊扭曲的梦,突然绽出一个异常明亮的笑。

“毕竟你又打不过她。”

梦境的色块与线条走向融化,然后重新被赋予新的轮廓。在令人感到眼花缭乱的变迁中,弗洛伊德以双手抱胸的不爽姿态站在原地。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他是心理医生,哪有正经心理医生是擅长打架的!他的心理治疗术又不是当头一棒物理失忆术!

不过如果没有产生器官病变的话,物理失忆说不定真的挺有效。弗洛伊德仔细思考了一番这种可能性,突然间有点心动:尤其是往那群傻逼患者头上来这么一拳,似乎还挺解压的。

什么?你说医德?抱歉,这种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回头可以尝试一下。”

无良医生很快就打定了主意,转头看向周围的风景:这次周围的场景变成了森林。光线从树木的缝隙当中透了过来。

梦境出于一团朦胧而混沌的状态中,这次就连他都没有办法感知到全貌:大概是因为梦境的主人还没有想好接下来的故事。

“就不急着找他了。”弗洛伊德弯起眼睛,低低笑了一声,半点也见不到之前好奇到有些焦急的模样。

一只手揣进口袋里,他的脸上浮现出悠闲的表情,另一只手张开,注视着金色的蝴蝶飞入手中:“嗯。不如先猜猜这些梦境里到底有什么含义吧。虽然没有看到全貌,但梦什么的……可不是通过整体上的情节分析的。”

梦最重要的含义被隐藏在细节里。它是对内心渴望的实现,每一个与现实具有差异的独特细节都折射出潜意识里压抑着的情绪——而这种压抑的情绪将在梦中得到解救。

梦总能实现人的心愿,或者说,梦就是为实现愿望而存在的。这就是它的伟大之处,它是最伟大的许愿机器:虽然过程总会让你有点瞠目结舌。

第一个梦境是被凝固在落日中的无人城市。

“很简单啊,这个愿望肯定有关于逃离。”

弗洛伊德走在厚厚的树叶当中,以自言自语的架势说道:“想从难以理解的人际关系当中逃脱,重新回到富有安全感的环境中。但也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人说到底是一种需要社交的生物。所以虽然有水淹没了楼道,但是完全透明的颜色。这样他在上面的视线就不受阻碍了。”

“唔啊,所以这家伙真的很像是什么高塔上的长发公主嘛。明明就是在期待有个人能够披荆斩棘地来到上面来看他——最过分的是,我真的来找他后,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个梦不对劲!”

分析到这里的时候,弗洛伊德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有点疼:“这家伙该不是觉得这种愿望连梦都实现不了吧?这下真是做梦都不会梦到这么离谱的内容了。”

单论信念而言,真是坚定不移。就是这个信念的内容有点不太对劲。

越想越想把那家伙敲一顿。弗洛伊德努力地平复了一下思绪,开始分析下个梦境。

“循环与坠落。”他踢走了树林里的碎石子,继续嘟哝着。这里只能听到鸟雀的鸣叫,除此之外就连虫子也看不到。不过也正常,很少有人的梦会如是还原出这种细节。

循环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不愿意继续接受新的刺激”的象征。而坠落是一个非常、非常经典的梦境情节,很多人都遇到过。

首先,梦的素材都是来源于现实的。如果没有坠落的体验感,那么就不可能形成梦中真切的坠落感受。而人们对坠落感最初的印象,往往来源于大人和小孩玩的“举高高”“扔高高”游戏。

但就北原和枫的描述来看,他的母亲也不是这种会陪他玩这种游戏的人。梦境中配他一起坠落的也不是母亲,而是妹妹。

“连举高高都没有的可悲童年。”弗洛伊德给出了严厉的评价,“而且目前的梦境里你妈怎么都没有出场过啊。能不能给我来一个有你妈妈的梦,我好把她给偷……我的意思是研究一下她在你生活中的地位。”

不过这个先放在一边。重要的是,如果这种坠落体验不是来自“举高高”之类的游戏,那会是哪里?游乐园?看上去更不像是奉行严格管教的家庭会带孩子去的地方。

“爬树。”

弗洛伊德很快就有了个新的猜想,他看向旁边的树:“小孩子瞒着大人的游戏。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梦里是他和妹妹了,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私人体验,一种冒险。”

在爬到树上的过程中,孩子把来自大人的叮嘱抛在了耳后。树上是一片属于他们两个的狭小天地,是最快乐的时光发生的地方。而从树上面下来的过程,则是重新回到人类世界的过程。

在梦里,“人类世界”的名字叫做学校。他们在前往学校的过程中不断冒险,但最后还是要来到这个目的地。

“很明显,在冒险过程中,他的妹妹才是主导者。因为她就是驾驶员。诶诶,果然是被自己的妹妹带坏了吧。”

弗洛伊德继续算下去:“因此跌落梦可以理解为对打破规则的期待,或者对同伴的渴望。也许还有渴望被关怀的意思吧。”

因为跌落可能造成的伤害会赢来关心,所以负责帮你实现愿望的梦才上演跌落的情节。这是绝大多数人梦境中跌落情节的起因——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群缺爱的孩子。

“不过这些梦的色调都很美。这不是很喜欢这个世界吗?真搞不懂茨威格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不是那种下一秒就要去自杀的人。”

弗洛伊德大声自言自语了一路,直到走到某个岔道口才停下。在那里,他看到自己面前浮现出了一大片的萤火,各种各样的光点闪动在只有微弱光芒透过的森林中。

北原和枫围着厚围巾的身影淹没在萤火虫的中间。他伸手一个接着一个地去碰它们,黑色的眼睛里就像是有很多很多的星星。

他的意识还在梦中。弗洛伊德心下了然:这说明他这次没有做出不符合梦境主题的举动。

“嗨,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大大方方地问道。

“这个啊,我刚刚弄丢了一个地方。”

对方转过头,朝他笑了笑,怀里紧紧地抱着一本书。那些发光的小虫围绕他飞舞着。

“怎么说呢,就是有一个很美的城市。我以前去过那里,但带别人去时,就只能看到一片废墟了——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是不是?”

“是吗?实不相瞒,我是一位地理学家兼神秘学家,对这种事情最感兴趣了。”

弗洛伊德眨了下眼睛,熟练地张口就来,顺便直入要害:“我们再去看看那里吧。路上我们可以聊聊彼此的故事。”

最好是家庭方面的故事。他挺好奇梦里的北原和枫为自己准备的是什么样的家庭。

毕竟梦是愿望的实现。而往往只有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才能劳驾这个一切都可以成真的许愿机啊。

这次一边听龙猫的片尾曲一边码的字(心情愉快地哼歌)很轻松很童话地就写出来了。

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弗洛伊德了。看到评论区有很有意思的建议,嘿,到时候我挑一个试试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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