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这包棉签像是将梁然拉回理智的现实。

她忽略了对方的歉意,连同忽略刚才他递过棉签时骨节匀称的修长手指,他的手指很漂亮。那明明是她曾经每次画画时,都遗憾数遍遇不到的完美的掌指形状。

她还活在梁幸均离开的痛苦里,忽略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理智。

走到门口,从架子上拿起伞时,梁然下意识留意。

这不是她的伞。

虽然都是极似的长柄黑伞,但不是她那把,她那把伞骨刻有梁幸均画室的LOGO。

雨幕里,青年已经迈下台阶,穿向广场。

大雨溅落地面,这道修长卓立的背影有一种被雾霭包围的孤勇。

梁然撑开手上的黑伞,快步穿进雨中。

“等一下……”

青年回过头,清冷视线穿过雨帘停留在她身上,确定梁然是在叫他,他有些意外和戒备。

梁然追到他身前:“你拿错伞了。”

她握到伞骨处:“你手上那把是我的,不好意思。”

青年垂眸,视线极淡地扫过激光LOGO。

梁幸均有着一种独行的审美,不喜欢将LOGO印到伞面等一切明显的地方,他更喜欢将这些灵巧的心思藏在不经意处,最大保留物体原本的美感与实用性。

不过一把伞而已,却因为是梁幸均的东西,梁然不想失去。

青年说了一声抱歉。

将伞倾向她。

梁然愣住,因为他半个肩膀已经落在雨中,雨点从他眉角滴落进了口罩。

梁然连忙踮脚将伞也偏向他。

他来接住,手指触碰到她无名指,留下雨天里唯一的一点温热。

梁然没有完全松开伞柄,因为看到手指上的一抹靛青色与玫瑰红。交织的两道颜色正顺着伞骨流下,沾到了她与他手上。

原来他的伞上有颜料。

她松开手,接下自己的伞:“你是学画的?”

他未答,用一种不解的视线回应。

梁然眼神示意他,他那把伞骨上滴淌下来的颜料。

风雨汹涌,他眼底是波澜不惊的晦静。

梁然明白了,他没必要回答她的问题。

她似乎有些唐突,为刚才的相撞与此刻大雨中他的礼貌。

“刚才不好意思,谢谢你的棉签。”

“不客气。”

他撑着伞,转身,利落消失在雨天里。

……

停靠在路边的快车打着双闪,橙黄灯光在这阴冷的雨天,恰似一团带着温度的星火。

梁然坐上车,收好伞。

中年司机的不耐烦在隐忍下慢吞吞地抑制着。

梁然说:“不好意思师傅,让你久等了。”

后座皮套上有意见簿与绑着线的签字笔,梁然写下串数字。

“如果后面被拍到了你就加这个微信联系我吧,谢谢你等这么久。”

这倒让司机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也宽和下来:“没事,就等了几分钟。”

“观澜山是吧,您坐好。”

这一路都是大雨,但司机与梁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梁然也偶尔回应,交谈声盖过了窗外没有温度的雨声。

这冰冷潮湿的三月天,好像忽然没有那么糟糕了。

回到家,梁然将伞撑放在阳台,走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正好接到林甄的电话。

他说着抱歉,没有将她送到家。

梁然答着没关系,隔着周全的礼数。

装好笔记本,梁然泡了一杯白毫银针。

等水温下降的时刻,梁悦打来电话,问她到没到家,又让她就留在家里休息。

“雨太大了,姐,你先别过来了,张姨陪着我呢。”梁悦笑:“班长拿来的卷子还有语文,我还想多做点题。”

梁然明白,梁悦是想让她多休息。

她这一个星期都没有睡过长觉。

“好,那你做题吧,我晚点过来。”

“等你来我估计都睡了,张姨和护工阿姨都在,你明天再来吧。”

梁然抿起唇,与梁悦会心一笑:“听你的行了吧。”

挂了电话,茶水的温度刚刚好。

梁然从前不爱喝茶,每次回家陪梁幸均时才喝。

她爸爸儒雅温和,爱画画,爱白茶,爱偏远云村闲适的山水。

他喜欢云村那个地方的清静,一住就是好多年。

梁悦住校,周末回家有住家阿姨照顾,梁幸辉便在寒暑假回来陪梁悦,云村是他常年的住所。

梁然毕业后就没有再回怀城,梁幸均查出癌症后就想去调查那家颜料厂,当然不可能告诉梁然让她担心。

梁幸均也举报过颜料厂,但监管部门来后查无所获。

他抢救无效死亡那天,梁悦在滑轮赛上接到电话,直接冲出赛场与车流撞到一起。腿部严重的骨折刚做完手术,至少需要半年的恢复期。

杯中的热茶一点点暖了身体。

梁然第一次尝到清澈茶汤中的甘甜。

她为什么从前品不出来茶香茶味?而现在,茶案的那一头,再也没有那道嗜茶的身影了。

回到卧室,梁然睡了一觉,却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梁幸均闯进颜料厂,被凶狠的一群人围住。

她醒在梁幸均退无可退的瞬间。

睁开眼,窗外是浓稠的夜色,手机显示才九点。

梁然大口地喘气,失魂落魄,很久才下床。

补进的睡眠并没有养好她的精神,身体与神经还是很疲惫很倦。

恹恹靸着拖鞋,梁然来到梁幸均的书房。

书籍与墙上的名家画作在灯下清晰呈现,她安静凝望很久,还是不想这样放弃,又翻找起来。

她总觉得梁幸均会留下一些证据,那是她所了解的爸爸的性格。

可一通翻找,依然一无所获。

梁然疲惫地仰倒在椅子上,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如同窗外雨声的清脆。

她起身,很焦急地奔上二楼。

她冲到她的画室,打开书柜,爬楼的急促令她喘着气,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保险箱上。

她忽略了这里。

这是梁幸均给她买的保险柜,那时梁悦还小,她总怕梁悦扯坏她那些画。

梁幸均便抱来这个保险柜,笑着说够她放那些宝贵的大作了。

梁然一动不动注视着密码锁,按下数字。

柜门弹开,她不敢呼吸。

黑胡桃木的架子上,横放着梁幸均的日记本与一台相机。

梁然紧张地屏住呼吸,拿起日记本。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笔迹,梁然依旧会忍不住流眼泪。

……

梁幸均在日记里写到,他写生时发现一条被污染的河,顺着源头排查,最后锁定了云朵颜料厂,发现那里的几处异常。

后面的几篇日记详细记录了这些问题。

梁然颤抖着手打开相机。

不是他爸爸常用那台长焦单反,倒是她妈妈以前用来拍人像的微型相机。

相册开头便是一条视频。

随着她手指按下播放,梁幸均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头顶是晴朗蓝天和茂密的树叶,他身处在一片树林里。

他调试起相机,画面随着他的步伐而抖动。

然后他将相机固定在了什么地方,应该拿了遮挡物藏起相机,画面四角晕开浅淡的暗影。

很快,他端起常用的那台长焦单反爬到围墙架着的梯子上,对着墙里的颜料厂拍录起来。

画面变动不大,梁幸均始终保持着小心谨慎,会不时低下头躲一躲。

时长11分钟时,视频里突然响起一段极轻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沉重的步调碾过落叶枯枝。

一道修长的男性背影出现在干净的画面上,面朝梯子上的梁幸均。

梁幸均也发现了动静,回过头。

“你什么人,在这干什么?”男人的嗓音很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冷调。

梁幸均从梯子上下来:“我做短视频的,嘿嘿,一天什么都拍,就是单纯好奇颜料怎么做……”慌乱之中,赔着笑脸的梁幸均做着憋足的解释。

梁然的心脏疯狂跳动,像是被一把尖刀抵着。

男人伸出手掌:“拿来。”

没有再听梁幸均的解释,他夺过相机,取走SD卡。

就在梁然害怕他要怎么伤害梁幸均时,他嗓音冷漠:“商业机密是你能窃取的,滚。”

掩耳盗铃。

但好在梁幸均拿着单反真的安全离开了。

画面并没有停止,是梁幸均悄悄藏的这台相机还没有被男人发现。

男人在这时转过身,他的表情冷静得不像普通人,眼神落在SD卡上,很利落地毁掉了芯片。

他扫了眼四周离开了。

那张脸也在隐藏的镜头下拉近,放大,又至消失。

梁然不想用英俊去形容一个犯罪者。

可他的五官生得太正,带着一种攻击十足的英隽,身材很是修长,整个人完美到像建模,外表实在太出色。

他很年轻,用男人称呼太偏成熟的腻气,应该用青年形容。

一个犯罪者,身上有一股亦正亦邪的气场,也许是他惯用的伪装。

仿佛这不是一个铁证如山的视频,而是好天气下哪家新生代的高颜值偶像轻松的试镜。

画面过去了十几分钟,梁幸均回来取走了这台相机,蓝天与绿林在屏幕里抖动着,又都熄灭在黑屏下……

梁然如同亲历一场隐伏,浑身生出潮湿的汗。

这是证据。

虽然没有制毒的发现,但至少这男的的模样可以被纳入侦查的范围吧!

忽然间,梁然屏住了呼吸。

她的视线停留在男人骨节修长的双手上,这双手好像太过漂亮了,漂亮到像白天刚刚见过一样。

她倒退画面,将视频进度条拉到男人折转回的脸上。

暂停,放大。

她用手指遮住他鼻梁以下的脸。

暴雨敲打着窗户,空气里弥漫起潮湿的冷气。

一种惊悚的感觉从后背窜起来,让梁然整个心脏都仿佛停止了颤动。

被遮住半张脸的男人展露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分明就是她今天在药房里撞到的那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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