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深夜的警局里,负责颜料厂案件的警察接见完梁然,林甄也递上一杯热水给她。

梁然紧握着杯子,滚烫的暖意才提醒她浑身原来这么冷。

“这个人肯定就在市内!顺着药房那一带的监控就能查出他去向。”

“我爸爸在日记里多次提到刺鼻的气味,和那厂子附近进出的神秘车辆,他们还随身挂着望远镜,这绝对不正常……你们可以顺着这个车牌号查……”

林甄的上级打断了梁然,语气稳重:“我们知道,辛苦你提供这些线索,太晚了,你先回去吧。”他示意林甄送她。

梁然还想再听听他们的安排,但对方已经背过身整理这些证据。

梁然知道他们很忙,只能说:“陈队,拜托您了。我爸爸才四十九岁,他身体很健康,待人很友善。他真的很无辜!”

林甄将她送到门口:“你开车来的?”

梁然点了下头。

他有些为难的神色。

梁然最近的状态不适合开车,一周前才追过尾,刚才是着急想把证据送过来,但林甄今晚又在值班。

“那我去请个假送你回去。”

“不用,我可以。”

梁然抬起头,眼里终于有了坚持下去的光:“那几个视频都是我爸爸冒着危险拍到的,希望对你们有帮助。我今天遇到的那个男的是在长乐东路的药房,监控一定可以查到他!”

“我回去就打电话叫我搭档。梁然,这个人我一定会为你抓到。”

……

梁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接到林甄的电话,他果真抓到这个人了。

他当夜就去片区派出所调查所有监控,凌晨时带着几个同事在一间酒店里抓捕到这名疑犯。

嫌疑人叫沈宗野。

25岁。

被抓捕时,他正睡在酒店豪华套的主卧,次卧和会客厅里睡着三个青年。四个人都还很懵,林甄要带走沈宗野时其余三个还想反抗。

沈宗野睡意惺忪,慵懒披着浴袍,听到林甄的来意竟然很是配合,十分的镇静。

目前人已经在进行第一轮审讯。

梁然紧握着手机,这是她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林甄语气也带着一点松快:“等下跟你聊进度,我先去审讯。”

连日以来的痛苦和疲惫终于在这一瞬间得到缓解,梁然终于有了高兴的情绪。

林甄隔几个小时会向她汇报一次审讯进度。

“嘴硬得很,不承认。”

又过了几个小时,林甄说还是不认。

“但你放心,陈队审讯有一套。”

梁然紧张等着消息。

林甄再打来电话时却有些挫败的情绪。

他说副局知道后很生气,要他们审不出来就放人。

“梁然,这人可能跟省厅的专案有关联,他应该是特意留着没抓的饵。最近省厅有个大案子,我们这边还没消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现在要是被我们打乱了,可能整个支队都得受批评了……”

梁然不明白:“那现在怎么办?就算他是饵那也是罪犯啊,他不可能是好人!”

“已经抓了,我会把他审出来。”电话那头,林甄深吸着气。

梁然没有再等到林甄的电话,傍晚时打过去林甄也没有接。

病房窗外,夜色乌沉沉地倾轧着城市,夜越深,梁然的心越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知道是胜利的倒计时还是失败的审判。

从医院回到家,梁然也不想睡,一直等到凌晨。

因为她妈妈的喜欢,梁幸均在别墅的花园里种下很多月季。三月不是龙沙宝石盛放的季节,爬藤上只吐出嫩绿的新芽,无数延长的绿色藤蔓是周遭唯一旺盛的生命力。

凌晨的晚风带着潮湿凉意,终于同林甄电话里的声音一起,冰冷地席卷向梁然。

“抱歉,梁然,人已经放了……”

过了24小时的询问查证时间,警局没办法再扣下沈宗野。

他无罪释放,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怪被误会,那张英俊的脸甚至还带着笑,说理解人民公仆。

林甄能怎么办,和几个同事送他走时,嘴上还要感谢他的配合。

“他证实自己只是一名进货商,经营一家颜料网店为生,不知道那里原来有人在制毒。关于梁叔的视频,他解释当时看到了就以为是同行来捣乱……”

云朵颜料厂欠沈宗野一批颜料,他已经给了几万定金。被审讯时,他还很生气也很诚恳地表明会积极配合他们,请警局早日把逃走的人都抓回来,要回他那好几万的定金。

梁然几乎被气得失去理智:“他反咬一口!”

“难道他这么说你们就这么信吗?”

“他有进货的凭证,有他正经做生意的证明。最重要的,被抓到的几个员工也证明他只是去那里进颜料,跟他们的毒/品生意没关系。”

梁然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着白,升起的希望像是被强制粉碎。

林甄说人已经放走了,没有证据就不能再扣押。

他安慰梁然:“如果他真的犯了罪,那就是特意没抓的饵,总会落网。小真,放下吧,你好好生活。”

梁然张了张唇,终究只能说:“谢谢。”

“你……”听筒那头,林甄语气有些担忧,“如果睡不着,我来看看你?”

“这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没事,这次你辛苦了。”

通话结束,梁然的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浓稠的夜色吞噬掉她仅有的希望。

踏进花园,梁然偏头靠在秋千椅上。

晚风吹得凉,她拢紧随手披的羊绒大衣,紧紧裹住发冷的脖子。

时间好像因为难熬而过得更慢了,凌晨的夜格外静,墙角鸽子形状的灯亮着,照着秋千椅上一点一点埋向膝盖里的影子。

……

梁悦出院这天,梁然开车带她去墓地看梁幸均。

梁悦坐在轮椅上,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怕让梁然也难过。

距离梁幸均去世只有二十天。

二十天,物是人非。

梁然的手放在梁悦肩膀上,就这样安静地望着梁幸均的照片,旁边是她妈妈沈茹的墓。

“姐,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吗?”

梁然“嗯”了声。

“那他们会来我梦里看我吗?”

“会的。”

梁悦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十五岁的人做不到像梁然这样藏起悲伤。

好久之后,梁悦停下哭泣,望着照片上的梁幸均,干净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憎恨:“爸爸,你要保佑坏人早点被抓到!让他们早点判死刑!”

梁然握在梁悦轮椅上的手一点一点变得僵紧。

松柏的枝叶在风里沙沙响,听来总像遥远时空里的回应。

……

好像所有的悲伤都被安放起来,逼着人妥善地走上正常的轨道。

梁然帮梁悦请好了家庭教师,梁悦每天还需要回医院做康复治疗,暂时不能返校。

梁幸均是一名建筑设计师,他生前签过的设计作品有六个。梁然暂停了南城她自己的工作,几座城市奔走,和梁幸均的甲方沟通后续事宜。

能退款的她都做了退款与赔偿。跟她爸爸常年合作的几个老客户已经处成了朋友,有人不需要她的赔款,但也有人很难缠。

甲方办公室里。

梁然面前的茶水凉到没有一丝热气。

对方副总的言辞算不得冷漠,但态度很坚决:“梁小姐,你大概不清楚,我帮你捋一捋。”

“当初你父亲承诺会在三个月内完成我们的庭院设计,并全程参与到建设中。但现在距离交付时间只剩一个月,那图纸我看了一半,董事层面也都很满意,我们的宣传广告都已经按图纸风格发出去了,你不可能让我司来收拾你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吧?”

在处理问题上,梁然有着和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她的确是违约方,可她的歉意并不是无底线。

她冷静地应对:“我知道,我的确很抱歉,如果您信任我的能力,我愿意接替我爸爸来完成接下来的工作。我也是学的建筑设计,这是我的名片……”

“就算你毕业于美国的建筑学院,也不能完全保证能吃下我们的项目。”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梁然,“据我所知,梁小姐去年才刚毕业。”

梁然坦然地笑了下。

她才24岁,年轻的确可以呈现出一些不够被人信任的表象。

梁然并不着急解释,只是把桌上的iPad推到对方手边。

她的名片也足够“特别”的,电子版的卡片设计简练,点进案例能看到她参与的设计,落地建成的作品。

从实习到创业,从美国到中国……

以前梁然会介意梁幸均暗中为她介绍人脉,可现在她会感激最初阶段无人问津的时期靠到了爸爸的人脉。她已经拥有许多落地作品,除了不见名气,在实力上已经远是一名成熟的建筑设计师。

对方看完,那股怒火清晰可见地熄灭下去,再抬起头,已经能在梁然的等待里缓和下来与她冷静交流。

这些落地作品足矣胜过言语的解释。

……

一个月的时间。

梁然按期完成了甲方的设计,配合一些严苛的修改,跟非专业的对方沟通专业的理论建构,也算成功推进了设计交付。

四月的怀城气候逐渐变暖,梁悦已经可以借拐杖练习走路了,生活好像慢慢步上正轨。

甲方的二期在北方,一个月后开工,依城傍水的好地段,主造仿宋朝园林的高端酒店餐饮商务会所。动工之后,甲方要求梁然要亲自到施工现场把关。

期间她回了一趟南城,处理工作室的一些事情。

大二那年被吸毒的男生绑架后,梁然就转到了美国攻读建筑设计。跟她合伙的乔思嘉是她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两个人不仅在性格上合得来,对事业也有一致看法,回国后一起创办了这家设计工作室。

因为名气不够,资质有限,接到的项目真的太少了,因此手里的每一个项目都很宝贵。

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梁然脱离工作太久,把乔思嘉一个人丢下,她已经很过意不去。

乔思嘉倒没有意见,只担心梁然处理不好梁幸均留下的项目。

“你爸爸在古典建筑方面这么有名气,对方认可你的设计吗?别到时候乱七八糟的让你改。”

虽然从小在梁幸均的熏陶下,但梁然的设计更偏现代创新式审美,乔思嘉自然会担心她。

“那边已经动工了,应该不会。”

助手带来两杯咖啡,乔思嘉递给梁然,停下手边改了一上午的图纸。

梁然握着手上的冰美式,视线落在窗外。

城市的街道车流不息,绿荫漏下层层的光斑。

她很少这样出神,这种走神都是从梁幸均过世开始的。

乔思嘉想说点安慰的话,了解梁然的性格,最终也只是笑着问她:“这趟回去见着你青春期的初恋了?”

“那我青春期未免太长了点。”

乔思嘉坐到窗边,遮挡住梁然发呆的视线,一头羊毛卷浸在明媚的光束下,像散发着八卦的光。

“你回国他就联系你,这次也算帮了你忙,回怀城一趟没再续上点旧情啊?”乔思嘉挤眉弄眼。

“是帮了我不小忙,我请他吃大餐了。”

“没打算旧情复燃啊?”

梁然白了一眼乔思嘉:“我找男朋友不会再找警察职业,而且我和他恋爱那会儿聚少离多,没留下什么有意义的回忆。我不打算往后走。”

梁然放下咖啡,拿过针管笔,重新投入到修改中,微垂的睫毛只有专注的眨动。

乔思嘉怕越说梁然心情越差,没再调侃她,也投入到工作上。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

甲方的二期工程已经动工,梁然按合同去了现场,晚上住在甲方名下的酒店。

房间是个套间,高层的落地窗外,无数的夜景光影流动。

宁城这座北方城市于梁然而言很陌生,初来的几天还不习惯干燥的空气和北风。

哪怕气候已经快步入六月,夜晚的风一起,仍还是冷。

梁然有吹风就偏头痛的毛病,短短几天头痛又犯了。

林甄打来电话时,梁然吃过一粒布洛芬刚睡下。

林甄问她工作忙不忙,适不适应北方的气候。

梁然答着,头疼加痛经,也没有想多聊的精力。

听筒里有短暂的沉默,梁然只听到窗外的雨声,竟没听见林甄在说什么。

“梁然?”

“嗯,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妈今天去看小悦了,她恢复得不错,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梁然又由衷地说了谢谢。

林母同沈茹是发小,这些年林母一直很关照梁然和梁悦。

林甄呼吸微滞,他说:“我有两天的假,我飞来看你吧。”

“是那个案子有消息了,有线索了是吗?”

林甄说不是。

然后欲言又止。

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想拖泥带水。

“林甄,我目前没打算考虑男女感情的问题,我的人生应该算是走到了一个拐点,我感谢你给我的帮助,但小悦现在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听筒里安静了数秒,而后传来林甄有些干涩的笑。

“我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来看看你……”

“对不起,我实在是走不开,甲方这边每天都需要我在现场盯着。”

“这点事不用什么对不起。”林甄稍微沉默,“那就等你回南城再说吧。”

“小真,时间会修复一切伤口,希望你早点走出来。”

“谢谢你,林甄。”

宁城很少下雨,梁然望着被雨滴拍打的玻璃窗,还是想问:“那个案子再也没有消息了吗?”

“其实我也不想瞒你,”林甄说:“自从上个星期结案后就基本已经定型了,之前抓到的疑犯已经认了是他们在那里制毒,招供了运输和贩卖,其中还是没有沈宗野这个人。”

梁然也正想问这句,沈宗野这个冰冷的名字生生卡在了她干涩的喉咙里。

可能吗?

“难道他就真的清清白白?”

“犯人里没人供他,他也平安过了我们的监视期。我事后单独查过他一阵,他生活轨迹一切照旧,无非都是出差去外地谈别的颜料商,见一些厂房老板,都很正常。”

林甄说:“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不然要是饵,上周收网时早就一起伏法了。梁然,把这件事放下吧。”

梁然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挂了电话,她侧身望着窗前滴滴答答的雨落。

应该是有一种坏人伏法,大仇得报的快感。

林甄说云村那里的受害者都在法庭现场,对判决结果很满意。

可梁然高兴不起来。

梁幸均已经不会再活过来了。

她匆匆撞到过的沈宗野也作为一个清白的人,安然地畅走在人间。

视频里那双眼睛像结着冰的冷,梁然一直不敢忘记,她不信这样一个人跟案件没有关系。

宝们,我定个时,每天18点更新,记得来看呀[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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