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见了监督改造人士就业的女士,她说的话玛歌都是头一次听,却感觉句句熟悉,对方也像是重复了这些话很多遍的样子。
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说,官方套话就是这样的。
此外,她还说了些别的,提到了黎麦。
以前黑恶势力横行,城市治安差的时候,她这个岗位是不存在的。
近几年城市基础建设、治安、就业和社会福利许多方面才有显著的改善和保障。
为她是黎麦的朋友,她会全力为她找最适合她的工作的——她直接这么跟玛歌说。
接着她了解了玛歌现住址,监狱里选择培训的职业技能,本来会做什么、熟悉什么,半下午时带玛歌来到一个颇有年头的街道,一楼都是店面,全卖机械零件和电器一类的东西。
街道中段有座数码城,玛歌在那获得了一份工作。
是一楼的某电脑品牌门店店员,往常只有玛歌和另一个同事在。
周末双休,上午四小时,下午三小时,薪水就那样。
有时卖电脑,有时修电脑,没客人的时候随意。
同事汉娜大约有四五十岁,白白胖胖,胖得不臃肿,爱穿鲜亮的颜色,说话软,走路步子碎而快,像朵飘忽不定的云——出现在视野中很有份量也蛮可爱的那种。
玛歌因为左脚的残疾,没有家要养,所以工作七小时,她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为了更多的薪水。
下午没上几个小时的班,她带玛歌熟悉了店里的设备,基本遵守的规范,监控探头和监控记录都在哪,八卦了常年不在店里的店长的家庭情况。
如果不是时间短,玛歌的情况也要被她打探一清了。
既然玛歌会被介绍到这里,她当然是知道玛歌有案底的,只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下班从工作的地方到家,只需要坐十分钟电车再步行十分钟。
玛歌用上午买的食材做好晚饭是六点钟,以为黎麦很快会回来。
结果九点多了黎麦才进门。
食物香味还留存在空气中,黎麦闻到了,看到桌上冷掉的饭菜,没看到玛歌。
她记得监狱好像是九点熄灯,玛歌可能睡了吧。
脱下外套松下领带,餐盘放进微波炉,往壶里填满水烧上,黎麦站在水槽旁,盯着慢慢飘出壶嘴的蒸汽。
早上说下班六七点回来的时候,忘了自己昨天请了假,事情自然就堆到了今天,不加班怎么办……
黎麦转过头,玛歌出现在门口,潮湿的发梢打着绺,黑眼圈淡了,脸上并无困意。
“什么事?”
玛歌摇头,静静站了会儿,就走开了。
黎麦有些不解,但又累又饿,满脑子白天的工作,只想尽快睡觉,明早好去解决那些事。
等她吃过东西,洗涮完毕躺到床上时,玛歌已经睡了。
第二天玛歌倒起的很早。
“昨晚就想说,你做饭真好吃。”
黎麦好像很少有连续两天在家吃早饭的时候了。
“碗盘放着我回来洗。我下班早,工作也轻松。”玛歌吃完,把自己的餐具端往水槽时说,“不用我交房租,多做家务也是应该的。”
黎麦有些意外玛歌真的吸收了那些人情世故的常识。
“好,那就交给你了。”提供帮助会带给人价值感,应当接受她的好意。“时间富余我还是会自己洗的。”
看来一早一晚都要在家吃了。
“你这么快就有工作了吗?上下班几点?”
玛歌说了自己工作的地址。
早上几乎和黎麦同时上班。见玛歌也准备出门,黎麦说:“我开车顺路送你吧。”
不算顺路,也绕不了多远。
路上黎麦问了她些工作上的事,十多分钟就到了。
汉娜半小时前就来上班了,从员工待的小休息室窗口能看到街道。
所以玛歌一来,就收到了汉娜好奇的询问。
“我从这模糊看到车,是谁送你来的?”
“朋友。”
“这一大早的……”
其实并不早了。
“住一起的朋友?”
“嗯。”
顾客零星几个。汉娜和玛歌都属于玩不转新型智能机的人。汉娜直接用的老年机,看小点的字都要戴上眼镜,闲的时候最大的消遣就是打毛衣,打毛衣也无聊,所以还得找人聊天。
玛歌正好就是最新鲜的话题和陪聊。
汉娜时不时问起玛歌和那个送她的朋友。远的太复杂,玛歌很难记清,近的,监狱这九年却忽然变得很短、历历在目,因此玛歌说的多是那段时间的事。
她说来平常,却极大的满足了汉娜守法小市民的猎奇心。
“你应该写成一本书,会买的很好的。”
玛歌不明白是什么让她产生了这种错觉,以她的文化水平都读不懂一本书。
或许多少受黎麦影响,变得会讲一点故事了。
这些事她全都跟黎麦讲过,是黎麦给玛歌的反应,真正让玛歌留下了对那些事的记忆。
而玛歌的讲述多是乱序的,不连贯的,不过每每以为记得的都说尽了,汉娜总能揪着细枝末节问下去,多少还能唤起玛歌其余的记忆。
就这样,玛歌居然在汉娜的引导下颠三倒四地讲了四天。
汉娜从一开始漫不经心的“她对你可真够意思啊。”到后面捂着嘴,“天呐,她好爱你。”
“……”
在玛歌认知之中,又有些偏离和超出。
“爱?”
“别看我年纪大了,思想很开明的。”
汉娜没再多言,她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此。
玛歌看了眼外面,一时没有客人会来,她可以沉下心思考那是什么意思。
爱,爱情?还是黎麦提过的大爱?
黎麦爱她的养母父,爱她养母父生活的这座城市,对全体人民都一般无二的爱着,但汉娜的感叹里,玛歌感觉自己是特别的。
“可是她有很多朋友。”
“哪个朋友让她每月去看,还接过来一起住、睡一张床?”
“主要因为我在监狱,也没有住处。”
“说真的,一般人不会交蹲过监狱的穷朋友,更别提让她进家门,躲还来不及。”
“……”
原来如此。
“出来以后,我们已经没像之前见面那样说过话了。”玛歌提到这个。
不知道是要证明黎麦并不特别对待她,还是验证它的事实。
“这可能就跟图书馆借的书和自己买的书的区别是一样的。”
玛歌想问什么意思?这时来了客人。
送走客人玛歌就到了下班时间。
“好好享受假期哦,年轻人。”汉娜笑说。
下班回家路上买了菜,玛歌边听收音机边做饭。
家里没有电视机,也不需要。
本来在主持人在说未来两天旅游景区胜地的天气,唱过两首歌之后就变成了另外的节目,八卦名人的娱乐播报。
“昨夜,巫氏长孙巫桦与陌生男子亲密出入酒店,被记者拍到后,本人尚未回应,丈夫拒绝采访——”
玛歌做完饭,擦干手换到本地频道。
几天前好像也是刚才那个频道,说巫桦在什么家族慈善晚宴携某富豪出席。
玛歌好像也认识一个巫桦,她还疑虑是否是重名,晚饭时问过黎麦,黎麦说有提到巫氏家族的话就是她。
这回玛歌听得分明,看来就是她了。
不过没什么所谓,玛歌开始听着本地新闻吃饭。
新闻忽然提到了黎麦的名字,现任总警司卸任,黎麦成为本城新任总警司。
主持人就此聊了起来,说到“众望所归”“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警司”时,门传来响动。
黎麦难得七点钟前回来了。
玛歌去把黎麦那份端上来,很快黎麦坐到对面,照例夸奖菜品,由于从一天的假笑解放出来而没什么表情。
快要吃完时,玛歌忽然问:“图书馆借的书和自己买的书……有什么区别?”
“同一本书,借的因为有时间期限,会逐字逐句看完,然后赶紧还回去。”
玛歌放下筷子听。
“买的书已经属于自己了,什么时候看都行,可是书一直在手边反而会一拖再拖,看得很慢或迟迟不看。”
黎麦向来借书看,精华的部分留心记在脑子里,不用看第二遍,自然没必要买。不然家里也放不下。
“我周末要出差去外省开会,饭不用带我的份了。对了,你是双休吧?”
“嗯。”
“周末在家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
“你旅游过吗?”
“没有……”
黎麦没表情,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过来,玛歌有点紧张了。
“我开会的地方在临市,那里是旅游业著称的花园城市,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
玛歌年纪也不算大,这次回归社会未尝不是一次新生,黎麦希望她能多多尝试,享受自由。结果她就只是家、超市和工作地三点一线,压根不会玩的样子。
“正嫌财务给我订的酒店房间太大……我自己开车,所以也没路费问题,你只需要带上自己就行。”
听起来很好,玛歌莫名抗拒不想去。她这辈子有意识以来就没出过城。
“不会影响你工作吗?”
“不会。”
黎麦顿了下,表情格外空白,然后她嘴角拉起恳求的微笑,自然开朗,透着亲和,语调也上扬了些。
“我要开两三个小时的车,你来,路上陪我说说话也好啊。”
“好……”
黎麦端起空盘去了厨房。
玛歌在原位坐着,看着她偶尔晃过的背影。当黎麦甩着手走出来,脸上还挂着令人见之舒心的笑。
“没有表情没关系的。”
玛歌扶着椅子站起来,端起自己的空盘,状似不经意的说。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黎麦愣了下,笑容扩大,点点头。
而后她的笑容淡了下来,还有一点残留在嘴角,多少带着戏谑。
“那你倒是别怕我啊。”
“我有吗?”
玛歌侧身钻进厨房。
“不然你怎么跟我错开时间刷盘子。”
“洗碗池挤不下……”
……
黎麦还有事忙,客厅灯亮到半夜。
是玛歌所见最晚的一次,因为升职,明天要跟大人物开会。
黎麦刚在收音机里出现,就去和大人物开会,成了大人物。巫桦也被提到,而且是因为不值一提的事,或许表明她的身份更高?
在受组织操纵时玛歌听新闻广播,乔瑟夫似乎也常被提到,也是那类事,难道巫桦其实也是一个乔瑟夫?完全无端的联想。自己从前睡前根本不会有这类思维活动,想那些无关现在的人和事又没用,是彻底的浪费。
况且,听黎麦说,前年还是大前年,乔瑟夫比他降生时还要赤条条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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