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霜痕吐空了,用矿泉水漱了口才重返现场。
现场勘察组那边差不多完工,法医这边也将尸体装袋搬走,带回队里进一步解剖。
“报告什么时候能出?”这是温赛飞每回最关心的问题。
法医陈忠钰盯着同事搬尸体,隔着护目镜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换个问题,天天催催催。”
温赛飞只肯换个角度,“天黑之前?”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陈忠钰不疾不徐,眼神扫过马霜痕,不由停了下。
花雨剑介绍,“忠钰姐,这我徒弟小马,刚毕业来的。”
“忠钰姐好。”马霜痕立刻灵醒问好。
陈忠钰睨了温赛飞一眼,“原来是捞剑徒弟,我还以是你们小飞哥的。”
此话一出,蒙大利妒意大发,进重案队大半年,连小飞哥衣角都没摸到,小马都快成小飞哥的公认徒弟了。
花雨剑没皮没脸笑道:“忠钰姐,别说小马,连我这个小马师父都要跟小飞哥多学习。”
陈忠钰回到自己车边,除掉整套防护,才跟温赛飞介绍初步情况。
尸体埋在其中一堆垃圾山,躯干左侧被破坏较为严重,左手掌整个缺失,手臂出现多处啃噬缺口,推测为野狗所咬,其余地方没有明显外伤,头骨完整,没有明显中毒特征,死亡时间大概在十天以前,具体死因有待验证。
“从衣着、残留物件和身高体型来看,大概率是朱子白。”陈忠钰最后说。
结论一旦白纸黑字呈现,意味绑架案正式升级为绑架杀人案,肩上压力从无形增加。
“辛苦了。”温赛飞说。
陈忠钰的兴趣点从死人转到活人身上,望向远处跟着花雨剑东看西看记笔记的小女警,“天天跟这么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出外勤,你女朋友不担心你?”
老熟人面前温赛飞没有装蒜的必要,坦言:“哪来的女朋友。”
“你少装,你们重案队的都这么说,还是涛哥公布的,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喜糖?”
陈忠钰当初花了多久相信传言,现在就得花多少时间重新认定事实。
温赛飞:“涛哥那张嘴除了说案子你能信?”
陈忠钰仍是将信将疑,“涛哥都会造谣?”
温赛飞狐假虎威,“早点出报告,不然涛哥说你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哎——”陈忠钰扬手要敲她爆栗,身手哪及得上重案队中队长,早给闪开了。
温赛飞笑着朝工地里扬声,“大头虾,走了。”
“来了,小飞哥。”小姑娘屁颠颠跑过来。
陈忠钰一时不确定温赛飞的笑容给谁的,古怪道:“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叫人家大头虾?”
“本来就是大头虾。”
温赛飞没留意带了点宠溺的意味,谁不知道重案队的小飞哥要求严格,办案稍有不慎就被讽刺得体无完肤,身边竟然能容下一只大头虾。
陈忠钰不禁又多看了马霜痕两眼,女警能考入刑警队能力定然鹤立鸡群,比男警付出更多,又顶着一张同样出众的漂亮脸蛋,进了和尚庙难怪会被惦记。
温赛飞回头跟花雨剑打招呼,“捞剑,这个我拎走了。”
花雨剑随意摇手,早走早清净一般,师徒情分堪忧。
回到副驾,马霜痕的肚子先于引擎叫了一声,密闭车厢放大了滑稽感。
温赛飞唇角噙着笑,“去吃饭。”
马霜痕略有尴尬,没话找话,“小飞哥,你第一次出命案现场,应该没像我一样大吐特吐吧。”
温赛飞一时没接话。
等丰田拐出封闭工地的烂路,车况平稳,马霜痕又问一遍,“小飞哥,你到底有没有吐呀?”
“没有。”温赛飞干脆又吝啬扔出两个字。
“还是你厉害,小飞哥。”马霜痕的夸赞一向真诚,让人很受用。
温赛飞似有一点无奈,不禁抚了下方向盘,“第一次是跟你在一起。”
马霜痕回过神,讪讪接茬,“是哦。”
他们凑巧一起目睹嘉禾路1·26杀人焚尸案爆炸现场,也是这桩命案积案让他们七年来藕断丝连。
“小飞哥,”马霜痕脑袋支在窗框上,略显困乏,“我有时候在想,如果那晚你没有折回烧烤店帮我拿钥匙,而是直接送我回家,说不定我也灰飞烟灭了。”
温赛飞淡淡道:“大头虾救了你一命。”
马霜痕盯着他立体的侧脸,摇头,笃定道:“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你拒绝回去拿钥匙,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说话目的性不强,漂亮话没有马屁感。
恩人的名号太重,温赛飞不想承受,“你福大命大,跟我没有关系。即使没有我,你也会有其他方式避祸。”
听在马霜痕耳朵里,温赛飞像着急跟她撇清干系似的。
“我说是就是,你说不管用。”
赌气的口吻听着像撒娇,温赛飞好一阵沉默。马霜痕似乎又过线了,刚从命案现场出来,他们该是上下级关系。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
温赛飞冷不防又开口,吓她一跳。
马霜痕坐直了,认真说:“以前就有。”
温赛飞:“现在呢?”
马霜痕奇怪道:“这是既定事实,以前这样想,现在也这样想,以后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温赛飞又没再接话,眉心微拧,平日犀利的眉眼覆上一层阴郁。没有音乐的车厢笼罩着沉默,比冷场还微妙,算不上尴尬,只是莫名令人难过。
“我应该没给你造成困扰吧。”马霜痕自我开解,话毕反思,可能真有一点。
高一下学期开学前,马淑瑜办好改名和转学手续,带她回妈妈的家乡丰城生活。
她要了温赛飞的联系方式,哪怕他微信朋友圈除了转发通知就是宣传反诈,她也能找到话题隔三差五联系他。寒假打听案件进展,暑假问公大报考条件,平时问公大日常。除了因公隐匿,温赛飞基本有问必答。
温赛飞跟马淑瑜一样,不赞成她报考公大,按以前父母的规划,她应该申请国外本科,读经管类专业,最迟研究生也要出国,家变后就算打折也应该读一个普通专业。
温赛飞作为业内人士,意见更具参考性,但在她身上没有实用性。她还是欢欢喜喜进了公大侦查学专业。
到了公大,大学生活新鲜丰富又紧张,她也没晾着温赛飞,不时问候他: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出差,记得来母校看看小师妹我。
[Safari:看其他小师妹,不看你。]
[马蹄爽:不行。]
她发了一个直戳鼻梁的表情包。
当晚温赛飞再没回复,后来才说那晚喝高乱回的。
也许她上了大学,跨过18岁的门槛,温赛飞对她换了一种眼光,当成年异性平视了。不经意的暧昧勾人心火,足以让她结束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后,立刻找手机翻微信。
“有我也没办法。”马霜痕又嘀咕,小嘴撅得可以挂油壶,像只傲娇的猫。
温赛飞分神瞥她一眼,被她逗乐似的,表情有所松动,“困扰倒没有,专门坑我而已。”
温赛飞后来在她大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去北京学习培训,的确抽空去了公大。过去三年,她每年寒假回海城扫墓,都会去刑警大队打听案子进展,领导一直派温赛飞接待。这还是温赛飞主动来找她。
他们去清吧喝了酒,生理期和酒精放倒了她,温赛飞半扶半抱晕乎乎的她,在酒店前台又碰上新的难题。
那段时间北京严打,不知道他长得不像好人,还是她神志不清太无辜,前台磨磨蹭蹭,各种系统问题请他稍等。
温赛飞等来了同行。
片警说:“请配合检查,出示一下身份证。你认识她吗,她叫什么名字?”
堂堂温警官第一次坐上了嫌犯的席位,被怀疑“捡尸”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赛飞只出示身份证,没掏警察证,示意一下被女警照看的她,“彭佩珊。”
女警只从口袋找到公大学生证,翻到名字蹙眉,“她不叫彭佩珊。”
温赛飞不由分说夺过学生证检查,蓝底一寸证件照上的预备警官英气十足,难以想象就是沙发上仰面躺倒的大头虾,名字确实不是彭佩珊,叫马霜痕,奇奇怪怪的名字。
旋即,他想通了缘由,“她改名了,我告诉她身份证号,你在警务通查一下曾用名。”
片警听到“警务通”后眼神微妙,“你也是警察?”
“我也是警察。”沙发上的大头虾迷迷糊糊。
“你叫什么名字?”女警不放心直接问。
“皮皮虾,”她忽然清醒了一点,声音含糊娇憨,“啊,不对,我以前叫皮皮虾,现在叫马爽。”
温赛飞黑着脸对片警说:“查身份证号。”
酒醒后,温赛飞对她“严刑拷打”,问:“为什么改名不告诉我?”
她挺有自己的理儿,“干啥告诉你,你又没叫过我名字。”
“行,以后就叫大头虾。”
拜她所赐,温赛飞经历了很多离谱的第一次。
她问:“你不好奇为什么叫这个名吗?”
他默了默,才说:“不用好奇,我都记得。”
温赛飞将丰田停在青松苑,才和马霜痕一起吃饭回水色他乡。
今天临时归队一趟,作息时间混乱,马霜痕打着哈欠等房。
鸡头急急忙忙跑过来,“哎哟,那个冯小南,你来了正好,你准备带客人去‘水调歌头’。”
马霜痕纳闷,“哥,我不是三字房的吗?”
鸡头:“管你三字房还是四字房,这不缺人吗,临时请假了几个。冯小南,哥跟你说,一会来的是老板的朋友,你可得好生伺候,出岔子不止是掉饭碗的事。”
马霜痕不要命问:“难道要掉脑袋?”
鸡头如受惊吓,“我可不敢保证。”
马霜痕猜不透是否玩笑,只得说:“请哥放心,我会努力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半小时后,马霜痕迎来了“水调歌头”的客人。
一个高壮如熊,生了一张滑稽的香肠嘴,像被蜜蜂叮肿了似的,鸡头笑脸称他一声“蟹哥”,而另一名客人直呼他“烂口蟹”。
另一个叫蚂蚁伟,干瘦头小,像被夹扁一样。
鸡头热情迎客,“蚂蚁哥,蟹哥,两位老板总算来了。怎么今晚没有看到孖蛇哥?”
“别提孖蛇这个衰佬,听说来了新茶,怎么没见你通知我?”
烂口蟹一开口,一股不塞尸臭的口臭袭来,果然名副其实。
鸡头赔笑,“蟹哥,每次上新我都微信通知的呀,可能您太忙消息太多忘记看了。今晚新茶全上了,一定让两位老板满意。”
烂口蟹的眼神忽然落在准备领路的马霜痕身上,色眯眯的,不加掩饰,令人不适,马霜痕周身如千万只蚂蚁爬过。
烂口蟹摸着下巴,“这个美女好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搭讪方式拙劣不堪,若放平常,马霜痕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此刻不由心惊,难道哪里露马脚暴露身份了?
马霜痕随即否定了这种猜测,她只是一个连正式警号都没有的见习警员,不至于扬名灰色地带。
不待马霜痕接茬,烂口蟹表演单口相声似的,咧嘴笑,“我知道了,一定是在梦里见过你,春梦里,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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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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