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能穿透渗入骨髓的寒意，季澄在读研之后久违的肌肉酸痛中醒来。

上一次还是本科一千米体测后的酸痛，久远得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季澄坐着铺上发呆，对自己就这么到了异世仍然感到不可置信。

好吧，确实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帐篷外突然响起的嘈杂与马蹄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一个尖厉的、不同于马戏团成员的嗓音划破空气：

“约克！这个月的‘清洁税’拖了三天了！大人很不高兴！”

季澄跟着其他杂役匆匆钻出帐篷，看到一名身着镶灰边黑袍的男子端坐马上，胸前戴着一个金属质地的徽章，上面印着金钱的样式。

只见他昂着头，催钱的状态比他催稿的导师还要倨傲。

但团长老约克显然比前世的他卑微得多，近乎卑微地弓着腰，双手捧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卡米洛大人，息怒，息怒……最近收成不好，观众少……这是凑齐的份额，您点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讨好。

税务官卡米洛用马鞭轻轻拨弄了一下钱袋，发出钱币碰撞的声响。

他冷哼一声：“哼，下次再迟，税额加倍！记住，神明的目光无所不在，只有‘洁净’的人才能镇上进行丰收季演出！”

他目光扫过脏乱的营地，掠过衣衫褴褛的杂役，如同审视秽物。说完，也不点验，拎过钱袋，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季澄目瞪口呆，能看明白康德的脑子硬没有想明白交钱和洁净的逻辑。

莫非，这是指兜里洁净吗。

老约克一直躬着身子，直到马蹄声远去才缓缓直起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猛地转身，压抑的低吼冲向噤若寒蝉的众人：“都看见了？！不想饿死，不想被当成没用的废物清理掉，就都给我卖力干活！”

他手中的鞭子虚空抽响，火星子仿佛要溅到人脸上。

这也是变脸速度令人叹为观止的影帝，季澄暗想。

饭点，气氛比昨日更显凝滞。

锅里的糊状物清澈的几乎能照出人影。

那位成熟、围裙沾满油渍的厨娘丽芙，一边粗暴地分着食物，一边低声咒骂道：

“‘税’、‘献金’、还有那见鬼的‘供奉’……教会、王国，一家都逃不掉！刚送走一个，不知道剩下的什么时候又来……这些老爷，平日里互别苗头，收钱倒是一个比一个狠！咱们早晚被饿死！”

季澄默默接过自己的碗，他下意识低声接了一句：“想收钱的总有理由的！”

这可是钱啊！

这么晃两圈就能收上，可不得狠狠找理由。

上辈子他就羡慕帮家里收租的同门，这可比收租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后面的话他没敢往外说，生怕被察觉不对。

即便如此，丽芙也猛地抬头，诧异地盯着他。

“哟？”她上下打量。

“睡一觉胆子肥了？大人们也是你能编排的？”她呵斥着，眼神却惊奇，又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空，仿佛真有什么在聆听。

“小心被巡查的神官老爷听见，把你当‘异道者’抓去圣裁所审问！那地方，进去就别想全须全尾出来！连累整个剧团！”

丽芙瞥了他一眼，或许是刚才的冲突让她心有余悸，又或许是憋闷得厉害。

这场短暂的、充满压抑的插曲，让季澄直观地窥见了这个世界神权碾压世俗的残酷一角。

“向上走”更增添了获取信息、争取安全空间的生死紧迫性。

随后的劳作中，季澄开始了更有目的的观察。

他发现马戏团等级森严，各类奇异生物被囚笼中，有的区域被限制入内。

入目所及，眼神皆是麻木或凶戾。

就在搬道具靠近狮笼时，一阵压低交谈随风飘来：

“……必须让它听话！下次集市表演，税务官和教会的人很可能都来！要再像上次那样……”

“大人，它、它毕竟是魔兽……从‘黑林’弄来的……野性难驯，得用特制锁链和镇静药……”

“我不管！教会的大人们就爱看‘驯服’戏码，这可是神主秩序的彰显。它必须跳火圈！搞砸了，咱都得完蛋。”

声音渐渐远去，季澄靠在道具边，不敢呼吸。

“魔兽？！我就说这大家伙有大帝之姿”

午后，再一次喂食清洁狮笼时，卡尔被临时叫走。

狮笼附近仅剩季澄一人。想到早上的对话，他有些心痒难耐。

巨兽刚饱餐，略显慵懒趴着，琥珀瞳孔半眯。

季澄心念微动。他慢慢靠近这头魔兽，在距铁栏几步远停，努力让姿态毫无威胁。他掏出省下的半块黑面包，小心放笼边相对干净处，缓缓后退。

“嘿！兄弟”他声音略微紧张，“这个……味道不好，但……试试？”

巨兽胸膛缓伏，对他漠然。

讪讪感涌上。他正欲转身，巨兽却无征兆猛甩头，发低沉焦躁鼻息，非冲他，似内在烦躁。

这突来动静吓了他一跳，顿时僵住。

恐惧掠过，但基于对着牢固铁笼的信任，他并未转身逃跑。

转身回瞪，和猛兽铜铃般的大眼对视起来。

他回想起前世在纪录片中看到的狮群行为：紧张与躁动往往源于领地被侵犯或本能被压抑。

一个念头不受控地浮现，却又有些感同身受：“虽然是魔兽，却也要遭受这些控制手段，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自我意识，被困在这里，失去天性......”

“若能有片刻宣泄本能的出口，又会是什么样呢？”

念头发生的刹那——

那巨兽即将扬起的头颅忽地顿住。它的瞳孔微微一缩，似聚焦虚空。

狮躯一震。

它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沉凝地凝视笼外虚无，仿佛在咀嚼某个触及它存在本质的问题。

一切极快。

「初级御兽共鸣，能量 0.1%」

脑海中的提示打破了这尴尬的时光。

季澄心中却莫名鼓噪。

“御兽？！”

宝可梦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但眼前的大家伙和小精灵相比还是狰狞了些。

不过没关系，他不嫌弃，连带着看向巨兽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似乎接触到了异世超凡的一角，他头回对未来有了期待。

次日，又一次独自添水时，他尝试再次沟通。他没有尝试直接“沟通”，而是回想起狮子在野外舒展身躯、模拟狩猎的姿态。

他停下动作，模仿纪录片中看到的驯兽师做法，用平静而稳定的目光注视狮子，同时自身缓慢地做出一个伸展肢体的动作，并非指令，更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没有立即的反应。就在他以为失败时，狮子的尾巴尖极其轻微地卷曲了一下，又松开。

这个动作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与它平日烦躁时的甩尾截然不同。

季澄不由屏住呼吸。

傍晚清理食槽时，他则保持着一种从容的姿态，展示对大型捕食者的尊重而非恐惧。

狮子庞大的身躯似乎松弛了一丝，呼吸声略微放缓。

两次极其微弱的“反馈”，让季澄几乎确信：

某种难以言喻的、基于行为模仿和情绪共鸣层面的微弱互动，真的存在。

但脑海中的声音，却未在后两次试探中出现。

看来这样的练习并非御兽的诀窍，他计划着探索更多。

但每天夜晚，同样的存活提示总会按时出现。

「生存一天，能量 0.01%」

但不论如何感知，脑海中的光点仍然没有任何新的提示。

只有身体的酸痛和帐篷里的鼾声更加清晰。

一丝淡淡的失望掠过，却总迅速被更强的理智压过。

依赖虚无缥缈的外挂是愚蠢的。

“我的武器，只有我自己的头脑和知识。”他眼神在黑暗中变得坚定。

“是不同的视角，是哲学思辨，是观察、分析、利用规则的能力，或许还有尚不确定的御兽能力！”

但他也必须极度谨慎地探索和隐藏这特殊之处。

在一个有着超凡神权的世界，这可以是他最大的依仗，也可以为他招致灭顶之灾。

生存和改善处境则是更紧迫的现实课题。

马戏团虽然艰苦，却是异世难得安稳的落脚点和观察窗，必须要更往上走。

他回想起这几天的观察：驯兽的鞭挞、节目的陈旧、运营的粗放......都有着极大的提升空间。

他不再仅仅思考，开始行动起来，哪怕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

机会在次日和几位杂役一并搬运沉重支架时到来。

他不再蛮干，观察地面坡度和支架重心，尝试用一根结实木棍作杠杆，并示意大家一起用力撬动而非硬抬。

“嗯？这样......好像省劲点？”卡尔诧异地看着原本需要吭哧吭哧才能挪动的支架在几人配合下更轻松地移动，“你小子，过去怎么没看出有这本领”。

又一次，帮厨时，丽芙对着几筐蔫巴巴的蔬菜发愁。

季澄默默将那些蔬菜重新摆放：把稍微新鲜点的放在最上面，零星的肉末集中铺在糊糊表面，甚至将一根略带弯曲的胡萝卜斜靠在碗边。

“咦？”丽芙过来舀饭时瞥了一眼，“今天这锅......看着顺眼点了？”她嘟囔着，没多说，但脸色稍霁。

这也让季澄有了更多和她搭话的机会，相比从小生活在马戏团的卡尔，丽芙的见识确要广上许多。

透过连日来的零碎交谈，季澄逐渐拼凑出对“赤草公国”及巨橡镇的认知轮廓。

小镇的运转核心围绕着三家职能迥异的教会：光明教会主导生命仪式与日常秩序，其白袍神官负责新生儿洗礼与亡者引魂，公国派驻的行政人员也多依附于它，处理征税、治安等世俗事务；

自然秘殿更关注现世生计，墨绿袍子的神侍擅长调配药草，施展魔法帮助解决田地收成、牲口健康乃至民众疾病等问题，对贫苦人家也和善些；

永夜神殿则则较为低调隐秘，镇民对其普遍怀有敬畏，传闻其与某些隐秘仪式、星辰预言乃至对“世界之外”的神秘探寻有关。

世俗机构存在感薄弱，是依附于教会体系的执行工具。

季澄还隐约获悉，在大城市中，教会体系似乎更为复杂多元，远非巨橡镇这般格局。

穿越之初脑海中提到的诸神应当就与这些教会也有关。

弑神复仇......

与这些坐拥整个大陆的神明相比，作为马戏团杂役的他，轻得远不若一颗尘埃。

有些沮丧。

好在，这些天里，他渐渐总结出一些规律，随着每次做出改变，「能量 0.01%」的提醒总会响起。

陪伴着他，让他在异世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使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走在前进的路上。

他同样明白，目前人微言轻，做出更多改变的最好策略还是从谨慎“借力”开始。

他找到一次和驯兽师奥古斯特独处的休息间隙，假装无意地谈起：

“大人，大家好像对靠近笼子很怕......要是表演时，能有个什么环节，让观众老爷们也觉得动物没那么可怕，是不是来看的人也会......多一点？”

奥古斯特起初愣了下，随后耸耸肩：“谁知道呢，这可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不过你小子，最近想法挺多啊？”

反应虽不热烈，但并未直接否定或嘲笑，甚至露出一丝思索。

季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敷衍过去。

他知道这已足够。

提示音的响起，昭示着种子已经播下，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夜晚，他躺在冰冷的铺位上，帐篷破洞外硕大无比的异界月亮已变得熟稔，带来一丝慰藉。

身体疲惫不堪，只等着今日的存活提醒一过便进入梦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老约克沙哑嗓音在帐篷外响起，带着不同寻常的急切：

“都起来！明天提前开工！‘巨橡镇’的丰收祭提前了，咱们的正式演出就定在七天后！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帐篷里顿时一阵骚动，夹杂抱怨与紧张窃窃私语。正式演出意味着更高关注，也更严格的排练和更大压力。

......

第二天清晨，老约克阴沉着脸分派任务，人手明显不足。当念到需要一个“机灵点的”去集市入口招揽客人、讲解节目时，他浑浊目光扫过一群低头不语的杂役。

这苦差需脸皮厚，还要应对各色人等的刁难，想来是没有人愿意接走。

季澄却心脏猛跳。这是接触外界、观察更多信息的机会。

就在老约克即将不耐烦地随意指派时，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半步，低声但清晰地说：

“团长……我，我可以试试。”

老约克和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向他。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竟主动揽下这最需与人打交道的活儿？

老约克眯眼打量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不耐烦地挥手：“就你了，布兰温！搞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初步改变处境，能量 0.01%」

艰难积攒能量ing[猫头]

银爪:昨天还说我长得猎奇，今天就兄弟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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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微小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