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现在想办好一次画展有多难……资方的意向、学术顾问的指导、市场团队的调研意见……其实这些统统不重要,无论项目前期投入多少心血,交的方案上面都不会满意。”
“明明,明明是他们自己要讨好意识形态,说所谓的中日交流日要来了,我们这边配合做一次关于什么‘江户时代的生活美学与自然崇拜’相关的策展,可一谈到要借哪些艺术家的画。你知道吗乔念,说起这个我就想笑。就说什么歌川广重的太贵啦,很难乔,《美人绘》肯定借不来的啦,有阻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怎么什么……嗝……什么好事情都被这些人给摊上了呢。不出钱就想办画展,可笑。做了十几天的方案一句话就给否了,我们还连个屁都不敢放……”
顾知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工作上的糟心事。
乔念半搂着醉得七荤八素的母亲,在回家的计程车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凌晨两点,姐姐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平时很难想象岁月给母亲赋予了什么,又掠夺了什么,毕竟顾知微从不让她们接触到她工作上的任何事。
母亲像一把周密的伞,又或者是她工作领域常谈的那些艺术品,和谐且端庄,乔念永远接触不到月亮的背面。
只是酒精让母亲完全卸下了防备,乔念才有了窥探母亲隐秘的某种机会。
这些事情,顾知微和乔念说过吗?
毕竟姐姐比自己沉稳,看起来从不让母亲操心的样子。
我是先知道的吗?
“如果杯子是圆的,那…那应该拿来养熊猫!”
“?”
乔念微微愣神,因窥探母亲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有一刻静止了。
这是演哪出?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掌贴住母亲红彤彤的脸颊,顾知微说话时颤动的细软眼睫不经意搔过乔念的指尖,上下扑扇,像潮湿的海草轻扫礁石。酸痒的触感令她呼吸一滞。
“乔安?”顾知微疑惑地看着乔念,拍了拍她的脑袋,乔念立刻挺直身子,坐得离母亲更近些。
她忍了又忍,终于伸出手指,克制地缓缓蹭住母亲柔软的嘴唇。
什么动静?这孩子碰我干嘛?
不是乔安。大的那个不会靠自己这么近。
顾知微没好气地拍开乔念的手指,不知道在那磨个什么,把她妆都蹭花了。
她今天真的有点难得的放松,这会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就是想说些胡话,她逗小的:
“乔念乔念,什么动物最安静?”
“什么动物?”
“是大猩猩,因为它会悄(敲)咪咪。噗……哈哈哈哈”
乔念深深地呼吸,攥紧手指,过了很久,才极缓慢地松开。
母亲讲的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乔念记得那也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夏天。
她们刚跟着顾知微搬到了新房子。
——那个夏天不再是医院楼道里一成不变的灰色,它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染上新房子瓷砖上的绿、墙布上的蓝。乔念也好不容易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卧室,不用再和姐姐争谁住双人床的下铺。
她戴着耳机,刚特训结束。
游泳让少女比正常人还能出汗,从过冷的泳池水里爬起来,空气就显得比往常更加躁动。
乔念听着范晓萱,mp3就快没电了,她拆开后壳,学同学一样用牙齿咬那块电池的边缘。
窗外的蝉发疯一样大叫。
乔念盯着自己膝盖上淤青的伤痕,等待二十多岁就当了妈的顾知微来接她放学。
那个夏天就快到尾声。
虽然做了很多事,又像什么都没完成。
即便如此,乔念第一次因为崭新的期待,很想留住那个夏天。
顾知微来了。
她讲了同一个冷笑话。
当时听起来很好笑啊,乔念笑出了眼泪。
在最快乐的时候,她听见顾知微说:为了冲刺藤校,提前学完AP,她必须转学到一个全日制住宿的封闭式中学。
皮肤被泳池的劣质□□烧得很痛。
乔念特训的泳池在泳协的顶楼,沉在水里的时候,她会看见阳光透过顶层的防晒玻璃洒下来,映在水底,金色的条状光柱间距很细,在蓝色的池底摇摇晃晃。
看起来就像母亲肚子上的妊娠纹。
她恨自己偶尔晃神,盯着那些太阳耀斑,想起的很少是乔晚舟——她的亲生母亲。
而更多时候是顾知微。
那我周末还回来吗?你会来看我吗?她问顾知微。
“明天再说吧。”
顾知微有接不完的电话,那个时候的她没工夫搭理乔念。
原来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夏天也还是会结束。
……
“乔念乔念,怎么还没到家?我要回去喂恐龙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近乎呢喃。
那些因为酒精而剧烈躁动的肾上腺素终于消退了,顾知微困得很,脑袋一点一点。
乔念搂紧她,让母亲的睡意降落在自己肩膀上,她淡淡说:“明天再喂吧。”
原来她早就已经长大了,也开始学会用“明天”搪塞别人。
到家快凌晨三点。
顾知微睡得很沉,乔念感叹自己还好是个运动员,换了姐姐,绝对完全没办法横抱起一个熟睡的女人。
家里黑漆漆的,乔念因为出国比赛,很久没回来过了。
玄关是自动感应的智能灯,暖黄色的,只是鞋柜下面没有了乔念的拖鞋。
挂钥匙的置物架上贴了几张写满姐姐笔迹的便签,鞋柜下是一对颜色很配的情侣拖鞋,钥匙挂的是一对,拖鞋也是一对,姐姐在生活的每一处细节里塞满心机。
乔念冷笑一声,穿走姐姐喜欢的那双,蓝色的。
她先回了主卧,把母亲安安稳稳放在床上,又拿来卸妆油和卸妆棉,一步一步仔仔细细帮顾知微做面部清洁。
顾知微的呼吸隔着薄薄的一层棉布,时不时粗重地烧着乔念的掌心。
醉酒的人像个孩子一样嘟嘟囔囔的,一会说痒,一会说烦,乔念盯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一直看,心一动,手上却慌不择路地把一张沾了水的卸妆棉盖在母亲脸上。
不想看见她,
却又无法不看着她。
主卧的冷气很足,在皮肤上刺激起细密的颗粒。
顾知微的妆已经卸干净了。
这会鼻子堵上了东西,呼吸不畅,半梦半醒。
卸妆棉浸润在母亲莹润的嘴唇上,肿胀成饱满的弧形。
乔安艰难地呼吸着,连视线也无法抗拒母亲的吸引力。
无纺布潮湿的形状因为母亲近乎窒息时的挣扎而逐渐紧绷,顾知微的氧气越发稀薄,可乔念无法揭掉那层隐晦地,盖住她所有肮脏念头的遮羞布。
她只看见母亲被脱脂棉覆盖的、若隐若现的、淡红色唇珠。
如果含住那里的话,该是什么感觉?
运动员柔韧的腹部窜起一阵阵难以形容的,涌动的空虚。
羞愧的渴望几乎让乔念随时要碎掉了。
她想起第一次学游泳时,因无法换气而呛水,那时她也曾经如此渴望过鲜活的氧气。
乔念终于觉得她很饿。
是特训时游完好几个一千米后,上岸能接连吃下两三个吉士汉堡的那种饥饿。
顾知微胡乱地伸手,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什么东西。
救命,她是被鬼压床了吗?是喝多了掉到小的那个训练的泳池里了吗?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快无法呼吸了——
正在这时,她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层白色的棉布被陡然揭开。
有什么湿软的,饱胀的,先是试探,一动不动地贴蹭着她,在她唇上细细碾吮,继而猛烈地、汹涌地,勾缠着她的,占据了她的,搅弄起黏稠的水声。
噢…是做梦了吗。
大概是吧。
今天和小的待久了,心里光想着游泳游泳,比赛比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到溺水……挺好,这梦还挺有逻辑,溺了水还有好心人,不,是好心色鬼做人工呼吸。
是挺色的。
顾知微怀疑自己是单身太久了,这梦有够真实的,怎么人工呼吸也能让人浑身发软,涌出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她呼吸略微急促了些,情不自禁闷沉沉地哼了两声。
这色鬼于是像被点着了些什么,难以自持地掐着她的脖颈。
滚烫的唇若即若离向下探寻,她感觉自己有几根呼吸时轻微突起的青筋被人含住了。
紧接着是克制的,很轻很轻地舔‖咬。
朦胧间,顾知微好像听见两句啜泣一般合在齿间的:“知微…”
紧接着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两个字:
“妈…妈。”
怎么能……我怎么可以对两个孩子做这样的梦呢?
二锅头真烈啊,烧得顾知微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她紧紧夹着双‖腿,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顾知微想到两件事:
第一:明天醒来,立刻马上,她需要找个对象。
第二:她再也不喝酒了。
该死的Emily!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沙一样流下来,刺得人很想流泪。
“唔…嗯…”
是还在梦里吧。
光线暧昧地触碰着顾知微颤动的眼睫。
她感受到嘴唇上火辣辣地,像是被蜜蜂蜇了,这会正被人抿得很深,含在同样炙热的、躁动的地方,品尝某种珍馐一样吮‖吸。
“你在干嘛?”顾知微终于睁开眼。
她很困惑,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只看见一双掩在银色细框眼镜后的,下垂的、狭长的眼睛。
——是大的那个。
——是乔安。
乔安愣了愣,她稳定心神,在母亲的错愕中,她骨节分明的手掌,整个攉上来,盖住顾知微的半张脸,掌心抵在顾知微肿‖胀的唇上,轻轻说了句:
“嘘。”
“不要吵醒乔念。”我的妹妹。
“也不要发出声音。”她正躺在母亲的右手边。
她们二十二岁的最后一天,二十三岁的第一天。
乔安得到一个拥抱,乔念得到一个吻。
这不公平。
所以乔安笑着,又有些想哭。
她挪开手掌,在母亲清醒的当下,错愕的眼神中,不管不顾地,再次吻上去。
明明是我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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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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