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就是这些了,谢谢您的配合。”
“不客气。”
池原泽雄原本以为要在日野望这边花费不少时间,可事实上整个过程顺利得让他都有些意外。
日野望将自己在候机厅的所见所闻如数告知,没有隐瞒,也没有提问,淡然得像在喝下午茶时随意闲聊了几句。
完全没有正常人接触到异常事件的惶恐与不安,与前几个事件目击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看上去很想问我——‘为什么不感到好奇’——的样子。”
“呃……”池原泽雄噎住,心想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日野望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秘密,但只要它存在,就绝不会毫无踪迹,能否获知只取决于有无相应的消息渠道罢了。恰巧,这样的渠道我有不少。”
池原泽雄恍然大悟。
这并不奇怪。
就像日野望说的那样,只要有痕迹,就有被发现的可能。虽然普通人看不见诅咒,但是它造成的某些影响却是肉眼可见的。
就比如这次的事件,好些目击者都看到了。为了降低影响,咒术界这边只能让他们签署保密协议。
如果不考虑对大脑的影响,彻底洗去对方的记忆的话,用咒术界的手段或许可以做到。但储存记忆的大脑是极为精密的器官,谁都不知道这种手段会不会对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这是不得已之下采取的下下策。换个角度来想,若是普通人遇到诅咒就要被清洗记忆,那些政客和财阀怎么可能坐得住。
总监部虽说是总领咒术界的机构,但里面除了咒术师,同样也有官方派遣过来的普通人。这些人充当的是“眼睛”和“传声筒”的角色,咒术界内部的事务不会插手,咒术师们打成狗脑子都与他们无关,只要不影响到普通社会,该配合的就配合,该批经费的就批经费,很好说话的。可一旦涉及到对普通人的决策,那就不一样了。
总之,咒术界是封闭了点,咒术师们终究还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一些对普通人来说一辈子都没办法接触,甚至还会被刻意隐瞒的情报与消息,对于某些人来说,想要知道根本不用花费太多心思。
显然,日野望就是其中的一员。
池原泽雄一边整理手中的记录,一边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坐在对面的少年。
少年坐姿端正,悠哉地喝着咖啡,好似根本感觉不到他的视线。
于是他忍不住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呢?”
“对这个社会来说,组织和个人是齿轮,只要能各司其职,维持社会正常运转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
“这是你们的工作。于我无碍者,与我无关。”
少年微微一笑,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和洒脱。
“……”池原泽雄心中的小人泪流满面,他也想这么潇洒啊。
离开前,日野望想起什么,脚步停下。
“对了,我这次假期挺长,应该会在日本停留一段时间。如果再遇到类似的事件,我可以直接联系你吗?”
“啊,可以的!”池原泽雄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是知情者。
于是双方交换了联络方式,正式结束了这次的交流。
走到房间外,一只白鸽从高处飞下,轻盈地停落在日野望的肩膀上。
“这是你养的鸽子吗?真是可爱。”
迎面走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语带笑意地和日野望打了个招呼。她闭着眼,行动依旧自如,根本不受视觉影响。
“你好。”
日野望颔首,环视一圈四周的乌鸦,回敬道:“你养的乌鸦也不错。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次事件应该就是你来处理了。”
“是的。”对面的女性笑得更开心了,朝他递出名片:“我叫冥冥,一级咒术师。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件,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日野望挑了下眉。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应该是个不错的客户。”她比了个“钱”的手势,一副双方心照不宣的样子。
日野望收起名片:“那么期待下次合作了。”
双方擦肩而过。
远远地,身后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池原泽雄:“冥小姐,您已经调查过现场了吗……啊?诅咒师已经抓到了?那么快!真不愧是冥小姐!……刚巧碰到有人在追?奇怪,那会是谁……对方的仇家吗?”
冥冥:“谁知道呢,或许是路过的好心人?”
谈话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听不见了。
日野望摸了摸白鸽Picci的羽毛,说:“只是让你去看看,怎么就追上了?”
“咕?”Picci那双黑亮的眼睛无辜地看过来。
“……算了,没吃亏吧?”
“咕!”Picci骄傲地挺起胸脯。
“很好。”
日野望满意地点头,拿出匣子,让Picci回去了。
虽然耽搁了不少时间,但事件解决得还算快,日野望得以顺利地搭上前往仙台的飞机。
就在这趟飞机上,他做了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梦。
梦里的天空下着雨,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
他坐在巷子的角落里,两边的墙高得耸入天际,黑暗笼罩在他身上,要将他连皮带骨地吞吃干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径直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手。
“你好啊,我叫■■。”
背着光,日野望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对方有一头金色的头发,灿烂得像西西里八月的阳光。
于是他牵着那个人的手,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景也没比巷子里好看多少,像泼了水的画,各种色彩糊成一团。只有牵着他的那个人比较清晰。
那个人穿着白衬衫背带裤,年岁应该不大,很受欢迎,时不时停下来点点头,招招手,像是跟周围人打招呼。
日野望现在是小豆丁视角,仰头看着梦境中唯一清晰的背影,觉得他异常高大,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也非常温暖。
走着走着,脚步渐渐加快,不知为何跑了起来。
牵着他的人一边跑一边笑:“快跑,阿莱,别回头!■来抓我们了!”
跑着跑着,前面的人个子变高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条纹马甲配白衬衫,勾勒出青年清隽挺拔的身躯。
日野望的视角也拔高到了可以平视对方的程度。
牵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一直领着他往前走的人却越跑越快,眨眼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快点,阿莱!”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融在光里,日野望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迈开步子追上去,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追不上对方。
“等等!■■,别丢下我……”
他不知道自己追逐了多久,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熟悉起来。
那是记忆中的故乡仙台,一个规模虽小却充满了活力的城市。
他停下脚步,犹豫地望向四周。
背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日野望往前趔趄数步,站稳后下意识地回望。
金发的年轻人穿着条纹西装,肩上的披风长过小腿,被六个背对着他的身影簇拥在中间。
“快走吧,阿莱,别回头。”
“……”
日野望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个自他复活以来就经常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总是看不清面貌,可每次看着他,日野望都觉得他是那么可亲。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时,头顶的天空都映照出了他的心情,稀里哗啦地下着雨。
一道无形的界限横亘在两人之间,不可观不可触,却那么分明。
……
梦醒时,飞机顺当着陆,窗外便是九年未见的故乡仙台。
此时已是傍晚,街道两旁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天空雾蒙蒙的,下着小雨。车辆行人往来匆匆,忙忙碌碌。放眼望去,故乡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充满活力,只是幼时熟悉的设施和店面被替换了不少,如今倒显得陌生了。
日野望看着四周,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走才好。他撑着伞停留在雨幕中,像一座精致却僵硬的雕像。
他实在是太显眼了,一身的装束和气质都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总是忍不住投来惊艳和好奇的目光。
在好心人上前询问前,日野望总算做出决定,叫来出租车,准备去家附近的餐厅吃个烤牛舌套餐。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车子开到地方才发现,记忆中那家餐厅几年前就搬走了,原来的位置新开了一家连锁快餐店。
“啊……”
他不想吃快餐啊。
司机先生听说后,给他推荐了另外一家餐厅。同样是近几年开的,但味道很不错,店主兼大厨很有意思。
听说距离不远,日野望问了具体地址,谢过司机先生后下了车。他决定先回家一趟,将行李放下再去看看那间餐厅,或者干脆去热闹的国分町玩玩。
小时候他听妈妈说,她曾经在国分町一家叫“Craftsman”的店里打工。那里有意大利饮食,有日本啤酒,还有叮叮当当敲击着酒杯、热热闹闹讨论独立音乐的顾客。
某一年的复活节,一个意大利男人在店里点了一份她做的卡萨塔蛋糕,称赞味道很正宗。后来那个男人就经常来这家店光顾,久而久之他们就认识了,谈了恋爱,结了婚,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爸爸给他取名为阿莱西奥(Alessio),意为守护,妈妈给他取名为望(nozomi),意为希望。
他们在仙台安家,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直到八年前的一场剧变,将这个家庭冲击得支离破碎。妈妈被葬进了仙台公墓,爸爸带着孩子去了意大利。两年前的混乱中,爸爸也去世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孩子才带着爸爸的骨灰回到了家乡。
回家的路上,日野望漫不经心地扫视或熟悉或陌生的街道。
忽然,一条并不起眼的小巷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昏暗的巷子角落,一个少年抱膝坐在地上,脚边放着他的书包,教科书和作业本散落一地。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白衬衫,浑身湿漉漉的可怜。
日野望在原地站了有一会儿。
莫名地,他觉得有些眼熟。
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来了:“啊,难道是……”
走近仔细一看,好像真没认错。
日野望将伞倾向少年的头顶,露出来到仙台后的第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忧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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