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无相,是送子娘娘的坐下童子。他诞生于虚无,死亡于虚无。

桑女,是送子娘娘的坐下童子。她诞生于人间,死亡于人手。

送子娘娘很生气,她座下的桑女失踪了。无相请缨寻找桑女,找了桑女十八年,无相终于找到了。

但很可惜,桑女忘记了他。

无相好恨,他们本该是金童玉女,是娘娘最得心应手的助手。可是桑女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丢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埋骨台。

无相好恨,他见到了桑女,想要把她带回娘娘庙。可是桑女为什么不愿意。

从尸骨中爬出来的无相并不能理解,他带着满身怨气回到娘娘庙。

无相跪在娘娘像面前,求娘娘给他一个回复。

娘娘坐在高台上,向下洒一滩露水。

——不是桑女不愿回来,是有人诚心困住她。

无相恍然大悟,他浑身充满戾气,准备爬去张家将一切真相告诉桑女。

娘娘依旧坐在高台之上,她好像看透了人在想什么。

——不用告诉桑女,她自会前来。

*

一整晚,张嘉艾睡得都不是很好。她梦见光怪陆离的世界。

高台下的白骨开始蠕动,它们朝着张嘉艾聚拢,抓住了张嘉艾的腿。白骨们仰起头,明明是空洞的眼睛,却让张嘉艾感受到了无从逃脱的注视。

“桑女……”

“桑女……”

“你为什么不给我们报仇……”

白骨们充满怨气的声音正不断地逼着张嘉艾后退。

张嘉艾捂住耳朵,她全身心都是痛楚。后脚踩空,张嘉艾在睡梦中尖叫出声,她跌落无尽深渊。

白骨们趴在洞口,朝着张嘉艾挥舞着他们白骨化的手,他们口中依旧在喊着“桑女”。

白光滑过眼皮,是有人在用手电筒照张嘉艾的眼睛。

张嘉艾从睡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烧早就退了,但因为高热,张嘉艾的脸还是通红的。

“小妹,做噩梦了?”二哥将手电筒的光调弱,他靠在床头,看着被吓得满脸无神的小妹。

张嘉艾向来就不亲近二哥,她尴尬地拿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声音里带着惊恐:“二、二哥,你这么会在这儿?”

二哥其实不敢回自己房间,他害怕一回到房间就听见那道怪异的声响。

但二哥没有说实话:“阿爸阿妈每天忙活那么久,累着了,我让他们去休息了。”

听阿爸阿妈的意思是,明天要把小妹带去神婆那里,今晚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

二哥睡不着,他顶着个黑眼圈,看见小妹在睡梦中十分痛苦的模样,二哥怎么摇她都摇不醒,索性举着手电筒在小妹面前晃。

张嘉艾攥紧了被子,那张黄符就被她压在枕头底下。

她房间的窗户被风吹坏了,大哥拿报纸糊了一下,但还是有不少寒风灌进屋内。

好冷。

张嘉艾打了个寒颤。

天开始蒙蒙亮,张嘉艾也睡不着了。她靠在床头,有些尴尬地拿着教材翻阅。

翻书的声音回荡在屋子中,张嘉艾心思却不在书上。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自阿妈把她从被子中薅出来后,她一直能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女声。

那道女声像是带着佛性一般,安抚着张嘉艾混乱的心情。

女声在吟唱。

“桑女,桑女,不要哭——”

张嘉艾唇有些干,她舔了舔唇,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上面的内容她早就滚瓜烂熟,说要看其实也是因为和二哥一起太尴尬了。

“小妹,起床了。大哥带你去神婆那里。”妈妈熬了一碗红糖汤圆递给张嘉艾,她还往里面加了一个荷包蛋。

二哥看着可眼红了,他有些嘴馋,想要从张嘉艾手中扣一点出来。

妈妈给了二哥手一巴掌,她看起来很生气,因为二哥的手都被扇红了:“和小妹抢干什么?”

二哥闹了脾气,他转身就跑。

张嘉艾手足无措,她端着那碗热乎乎的红糖汤圆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应当也觉得房间里有些冷了,她找了件衣服挡住漏风的地方,“大哥给你的黄符记得带上。”

一口热汤下肚,张嘉艾模模糊糊的意识顿时清醒了。

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在张嘉艾心底弥漫开。她将没吃完的红糖汤圆放在床头,下床默不作声地换衣服。

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张嘉艾裹着妈妈给她的围巾坐在了大哥摩托车后座。

“小妹,等会儿见到神婆,不要说话。”大哥将车停在一个小山丘前。

山丘上屹立着一座娘娘庙,村里人每年过年都会上去祭拜。张嘉艾对它也是十分熟悉。

但大哥并没有带她进娘娘庙,而是抄近路进了一条荒芜的羊肠小道。

积雪覆盖植物,张嘉艾顺着大哥的脚印,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张嘉艾的腿都冻僵了。她搓着手,面前雾气腾腾。

“到了,神婆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大哥将张嘉艾向前一推,转身就离开。

张嘉艾怔怔回头,她抓住围巾,深呼吸。冷凉的空气灌入腹腔,张嘉艾被呛得直咳嗽。

神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偏庙,她拄着拐杖,目光阴鸷地盯着站在原地的张嘉艾。

不该说是盯着张嘉艾,而是这姑娘身上的无相。

无相此刻正紧紧黏在张嘉艾身上,他白骨手正缠在张嘉艾脖子上。无相那张小孩般的脸在一瞬间变成成年男人,又在一瞬间变成婴儿面庞。

神婆握着拐杖的手一抖,她对着张嘉艾招了招手,随后转身走进神庙。

张嘉艾驻足原地,她藏在将袖子中的黄符取出来。

莫名的风吹过,张嘉艾握着的黄符被风刮走。她眼睛睁大了些,在空中虚虚一抓,什么都没抓到。

神庙里传来神婆催促的声音,张嘉艾双手收回胸前,她盯着破破烂烂的神庙,眼中浮现出怀疑的神色。

“桑女。”

黄符一飞走,无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像是来索命的厉鬼,声音充斥哀怨苦楚。

张嘉艾浑身一抖,她转头小跑进了神庙。

神婆手中拿着木碗,她从口袋中抓出一把糯米,放到碗中。随后神婆从带来的麻布口袋中捉出一直半死不活的公鸡。

公**冠红艳,像梦中那滩血水一样。

张嘉艾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中充满贪婪。她抬头对着神婆一笑,身上的无相也跟着她笑了。

神婆皱眉,手起刀落,公鸡脖子被砍出一条刀痕。

鲜血溅在了张嘉艾脸上。

冰凉的触感让张嘉艾整个人怔愣住,她抬手抹了抹脸。鸡血在她脸上被揉开,在晦暗不明的光下,张嘉艾整个人都变得妖异起来。

村里人一直都说,张家是中了基因彩票。张嘉艾这张脸长得是极其标志的。要是她没生在张家,指不定要被卖了换彩礼。

因为这个,张嘉艾一直都很感激阿爸阿妈。

下一刻,张嘉艾被神婆摁在贡台上,脸被挤压成一摊肉饼状。张嘉艾感觉到神婆提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鸡站在了自己身旁。

鸡血滴在脖子上,本该感觉到寒冷的,但张嘉艾感觉到的,只有滚烫如同烈火般的刺激。

“好疼。”

张嘉艾哭出了声,伏在她身上的无相对着神婆露出獠牙。

神婆丝毫没有感到慌张,她将彻底死去的鸡放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

脖子处滚烫到难以忍受,张嘉艾痛苦地尖叫出声。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想到神婆的力气非常大,将她死死禁锢在原地。

无相彻底生了气,他从张嘉艾身上脱离开来,朝着神婆扑去。

张嘉艾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一股劲松开了,但下一刻张嘉艾就被莫名的力量带到空中。

她看见了无相。

无相头上被神婆贴了黄符,他眼黑缩小,眼白几乎要覆盖整双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黄符的作用,无相身上开始散发出黑气。

不,那不是黑气!

那是一堆密密匝匝,张着獠牙的黑色小虫子。它们正“飒飒飒”朝着神婆身上爬去。

神婆好像看不到这些黑色小虫,在捉住无相后,她将无相提到空中,放在身旁的拐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催动,悬浮在空中。

无相对着神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抬起他的白骨手,掐住了神婆的脖子。那些诡异的小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汇聚到他手上。

神婆被无相掐住后,她如同一个干瘪的气球,血肉流失,皮肤顿时紧紧贴着骨头。

无相白骨被黑色虫子包裹,他却好像是有了血肉,身上像穿了一件黑披风。

想起之前见到无相时他带着的斗篷,张嘉艾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她扶着贡台,恶心地呕吐。

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张嘉艾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她反手扣着脖上凝固的鸡血,眼睛止不住向上翻。

无相浮到空中,那些虫子粘不住“哗啦啦”向下掉,十分恶心。

“桑女。”无相飘到张嘉艾身前,他紧紧抱着张嘉艾的胳膊,惨白的脸露出一丝心想事成的笑容。

张嘉艾胃中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她抓着无相的手,眼睛中来是溢出血丝。

无相的脸又开始千变万化,张嘉艾的反应让他十分满意,无相阴恻恻笑起来。他将脑袋紧紧贴在张嘉艾的肩上,语气中充满怀念:“桑女,桑女,你终于要回来了。”

张嘉艾还是想吐,她跪倒在地上。刚才吐出的酸水因为寒冷已经被冻成冰,亮晶晶躺在张嘉艾面前。

无相跪在地上,他双腿也是白骨,与地板相撞,发出清脆但刺耳的声音。

“嘎啦嘎啦……”

不知道过了多久,贡台上的神龛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神婆点燃的香烛碰巧熄灭,神龛从高台滚到了地上。

里面供奉着的骨灰摔了一地,破碎的神龛碎片将桌上的香烛扫下。本来熄灭的香烛又迅速复燃,将木地板引燃。

蛰伏在张嘉艾身上的无相大笑起来,他身上又浮现出森罗万象的影子,在熊熊烈火中显得格外诡异。

*

在山下,大哥并没有离开,他点燃一支烟,焦急得等待。

看见后山飘出的黑烟,大哥就知道,仪式失败了。

没用的东西。

大哥将烟踩灭,跨上摩托车往家里开去。

在家里顶楼忙活的爸爸妈妈听见了大哥摩托车声响,两人一同站起身来。

没有在大哥摩托车上看见张嘉艾的身影,两人都知道大事不好了。

“怎么办?”妈妈十分焦急,起身的时候把面前的热水踢倒了。

热水倒在地上,很快就凝结成了冰。爸爸用烟杆敲了敲旁边的铁杆,愁容满面:“还能怎么办?无相肯定不可能放过我们,把嘉宝支开。”

妈妈焦急地搓了搓手,她回头盯了眼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爸爸,长长叹了一口气。

楼下二哥还坐在火炉旁削着竹子,火炉烧得很旺,将二哥的脸都热得红彤彤的。

昨晚在房间里感受到的阴冷消失不见,二哥心情好了些,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妈妈从楼上走下来,她递给二哥零钱:“嘉宝,你今晚跟着刘爷爷去镇上,明天把嘉艾的自行车骑回来。”

二哥接过钱,眼睛一亮:“可以去镇上了?”

之前二哥在镇上打工,因为控制不住脾气和老板家的儿子打起来。从那之后,爸妈就再也不让二哥去镇上。

“快去吧。”妈妈拍了拍二哥的肩,“等会儿刘爷爷就走了。”

话落,妈妈抬头和站在露台上的爸爸对视一眼,两人都一声不吭,注视着二哥离开的背影。

天渐渐暗了下来,张家三个人围坐在厨房灶台前。

柴火灶烧得很旺,橙色的火光映出的是三人难看的脸色。他们都佝偻着背,面上带着抹不开的惆怅。

“嘉成,现在几点了?”爸爸喉咙有些干涩,开口声音像是含了十多年老痰一样,含糊不清。

大哥脚边是数不胜数的烟头,他灌了一口酒:“该来了。”

火灶突然熄灭,四周忽然都暗了下来。房间中温度在一瞬间降低到零下十几度。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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