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骸骨似乎是多了一些，张嘉艾踏着血水，茫然无措地走在尸骨之中。

这是哪儿？

张嘉艾想要朝前走，她没办法迈动脚，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

张嘉艾僵住了，她低下头，注视着抓着自己的东西。

那是半截森森白骨。血水在滚动，张嘉艾从血水的反射中，看见了无相的脸。

无相双眼依旧闭着，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上了一串佛珠。和之前恐怖的模样不同，血水中倒映出来的无相，身上的阴森少了许多。

“桑女，向前走。”

虚幻的声音在呼唤着张嘉艾。

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张嘉艾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越往前走，血水中的白骨越多。张嘉艾的步伐也越来越沉重。

好冷。

张嘉艾呼出的气都凝成了白霜。

眼前蓦地出现一个高台。

“桑女，快上来。”

这是无相的声音。

“要来不及了。”

张嘉艾觉得自己四肢没有知觉，她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艰难地迈出自己的腿。

“遭了。”

无相的声音回荡在张嘉艾耳边。

张嘉艾眼前陷入一片虚无，紧接着她听见了村里神婆的声音。

“嘉艾，嘉艾。”神婆一直在呼唤她，“别往前走了，回来吧。”

张嘉艾迷迷糊糊睁开眼，浑身寒意没有散去，她艰难地开嗓，声音沙哑：“阿妈……”

妈妈坐在张嘉艾身旁，她拿着纸巾擦着眼泪。听见张嘉艾在喊她，妈妈弯下腰，用粗糙的手捧住她的脸：“嘉艾啊，妈妈在。”

张嘉艾嗓子疼得厉害，头也晕得厉害。浑身都好疼，张嘉艾鼻尖红红的：“阿妈，我好疼啊。”

妈妈眼底闪过晦色，她抬起手中的纸巾，往自己脸上糊了一下：“我可怜的嘉艾诶，怎么被送子娘娘盯上了。送子娘娘你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找我的嘉艾哦。”

听见妈妈哭的这么伤心，二哥脸上很不爽，他踹了一脚门边的木桶：“阿妈，你们别哭。送子娘娘要来把小妹收走，我就去把他娘娘庙砸了。”

“说的是什么胡话？”大哥给了二哥一拳，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愉快：“来，你告诉我。你怎么跟神佛斗？”

二哥被打怕了，他虽然还是臭着一张脸，但再也没说什么。

神婆坐在一旁，她身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是烧完的纸钱。神婆佝偻着背，她一双鹰眼直勾勾盯着张嘉艾。

张嘉艾被她盯得害怕，往妈妈怀里钻。

神婆手边放着一根拐杖，她站起身来，摇晃了一下。神婆盯着大哥道：“这些天要供奉着送子娘娘，让她看着无相，不要让无相过来找你家这妞子。”

神婆语气里都是带着对女孩的鄙夷，但是她又好像对大哥有一种奇怪的敬畏。

大哥嘴中叼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庞：“无相为什么会来找她？你当时怎么跟我们保证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二哥面露疑惑：“小妹怎么会和无相扯上关系？”

爸爸咳了一声，大哥自知失言，他把神婆拉了出去，站在厨房旁聊天。

屋子里只剩下张家四个人。

张嘉艾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是在发烧。她难受地嘤咛着，被妈妈紧紧抱在怀中。

一旁一直沉默寡言的爸爸也点燃了一根烟，他抽的还是长杆烟，味道非常难闻。

张嘉艾被呛得咳了几声，她非常难受地抱住阿妈，眼睛湿漉漉的。

妈妈和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爸爸对着二哥招了招手：“二哥，你去我们房间把妈妈床头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这明显是要把二哥支走，但二哥毫不知情，他没什么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爸妈干活。

听见阿爸的要求，二哥飞快地就走开。

爸爸手中夹着长烟杆，他额头上的纹路很深，像是里面还夹着泥垢。他用烟杆敲了敲床头，烟灰抖落。

他叹气道：“小妹，也不是我们故意瞒你，而是有些事实在不好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跟你讲。”

张嘉艾捂着胸口咳了咳，“没事的，阿爸。”

“我的嘉艾哦，你总是这么懂事。”妈妈把张嘉艾揽在怀中，说着十分宠溺的话。

张嘉艾脸烧得红红的，她强行打起精神。阿爸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就代表现在阿爸要跟她说正事儿。

爸爸抽的烟熄灭了，他盯着张嘉艾：“你也知道，你是我们从娘娘庙中求来的，生你那天，天有异象，神婆说你是娘娘座下另一个童子，名叫桑女。”

听见这个意料之中的名字，张嘉艾抱着妈妈的手用了些劲。

“无相有相，桑女就是有相。正是因为她有了相，才会偷偷到你阿妈的肚子里，化作了你。”

窗户没有关紧，一阵风吹过来，窗户发出怪异的声响。

张嘉艾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越想越恐怖，索性整个人钻进了被子中。

这不钻还好，刚一钻进去，张嘉艾就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腿。

张嘉艾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果真看见了无相那张惨白的脸。

无相那只白骨手紧紧掐住张嘉艾的大腿，他笑容诡异又温柔：“桑女，我来了，我来了。”

无相禁闭的双眸又流出了鲜血，他近乎癫狂地掐住张嘉艾的腿。疼痛让张嘉艾说不出话来，她舌头互相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张嘉艾突然动弹不了，她死死咬住嘴巴，闭眼不去看无相。

谁知那无相却是突然生气了，掐着张嘉艾的力道越来越大。

张嘉艾眼角溢出痛苦的泪水，她想要发出尖叫，但嗓子里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她居然什么声音都发不了。

好痛苦。

无相的声音阴魂不散，他继续往上爬。无相的身体似乎只有白骨，他硌得张嘉艾浑身都发疼。

无相慢慢往上爬，他掐住张嘉艾的脖子，尖叫着大喊着。

“桑女！跟我回去！”

刺耳的声音震痛张嘉艾的耳膜，她眼神惊恐，好像见到洪水猛兽。

“嘉艾！”

好在妈妈及时发现了张嘉艾的异常，她及时掀开了盖住张嘉艾的被子。

看见张嘉艾眼角的泪花，妈妈又抬起纸巾抹眼泪，她抱着张嘉艾，直直喊道：“我可怜的嘉艾哦。”

张嘉艾总算能顺畅呼吸，她有些后怕，抱着妈妈大声哭了起来。

听见张嘉艾的哭声，大哥和二哥都匆匆赶了回来。只有神婆不慌不忙，拄着拐杖慢悠悠走回屋子中。

气氛压抑得可怕，张嘉艾兀自哭着，好像失去所有玩具的小孩一样。

神婆抬起拐杖，用拐杖末端轻轻点了点张嘉艾的额头。

张嘉艾停止哭哭啼啼，她茫然抬头，双目无神。

神婆放下拐杖，她略带嫌弃地抬手蒙住张嘉艾的眼睛，低声念着什么。

诡异的音调回荡在房间中，张嘉艾眼神涣散，猛地倒在了床上。

神婆低头看着张嘉艾，一起不善：“你们张家这档子事快点解决。我不想送子娘娘生气。”

爸爸妈妈眼神躲闪，明显是不太想听神婆的。哥哥看出了爸爸妈妈的意思，他手中夹着未点燃的烟，眼神十分复杂：“一定要那么做吗？”

神婆双手交叉放在拐杖上，她也听出了哥哥的言外之意，十分不高兴：“当初为了解决你们这边的事，我是费了好大一阵功夫。现在你们这边又出了事，这下我是不能再蒙骗送子娘娘。”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神婆盯着手中的拐杖，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你们别想着偷奸耍滑，无相已经盯着她了。”

神婆的话说完，张家人全部沉默了。

二哥还是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小妹出生的时候，他才两三岁，根本不记事。阿爸阿妈很明显是想瞒着他，自己去问了也是无济于事。

送走了神婆之后，妈妈坐回了张嘉艾身旁，她脸上不再有和蔼可亲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

二哥第一次在阿妈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他有些害怕，下意识想要逃。

大哥拦住了二哥的去路，他目光沉沉，十分严肃道：“今天我们家发生的事，你可不能跟村里的那群狐朋狗友说。”

二哥不明觉厉，下意识点头。

大哥叹气，将手中的烟点燃。

烟雾缭绕在狭小的屋子中，灯光闪了闪，破旧的窗户终于支撑不住，被风吹开。

外面呼啸的风声好像小孩的哭泣，大哥烦躁地跺了跺脚：“怎么就不能熬过今年呢？”

爸爸和妈妈也十分赞同，在场的三个知情人都是愁容满面：“怎么就不能熬过今年呢？”

二哥见自己插不上话，只能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碗凉水。

二哥从小就不是一个学习的料，他没有一个好脑子，也没有肯下功夫的劲。就算是之前家里让他去打工，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家里人把这些瞒着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二哥心里这么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一碗凉水灌下肚后，二哥忽然觉得背后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人一直在盯着他。

二哥狐疑转身，本以为是大哥跟着他出来了，但此刻他身后空无一人。

微妙的恐惧在二哥心里蔓延开来，他将瓷碗扔回池子，瓷碗碎在了石池里面。

大哥听见声响走出来，看见碎得不成样的瓷碗，大哥罕见的没有生气。他拿起碎在里面的碎片，温和道：“二弟，你累了就先睡吧。今晚我和爸妈看着小妹。”

二哥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以后，二哥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二哥起身将台灯打开。

甫一打开，怪异的，如同爪子在挠门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房间里。

什么东西？

二哥刚响起声，打开发出声音的衣柜。另一个房间就传来了小妹的尖叫声。

张嘉艾从混乱的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沉溺于血红的池子中。无相尖利的叫声在梦中不断回荡。

刚醒来的时候，张嘉艾双眼通红，像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

旁边三个人看她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妈妈和爸爸终究是过来人，他们很快就将脸上的惊讶抹去，换上了关心的神色。

妈妈再次抱紧了张嘉艾，她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看向张嘉艾的眼神却不像在看一个女儿。

她好像在透过张嘉艾的身体去窥见另一个灵魂。

“阿妈。”张嘉艾终于清醒过来，她没有在房间里看见神婆的身影，十分慌张：“阿妈，神婆有说些什么吗？”

大哥也做到了小妹身旁，他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纸，将它塞到了张嘉艾手中：“神婆跟我讲了法子，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

张嘉艾十分紧张的盯着大哥。

大哥轻轻揉着张嘉艾的脑袋，他避开小妹投来的眼神，一狠心就道：“明晚半夜你要一个人待在娘娘庙里，带着这张黄符 那些妖魔鬼怪就不敢伤害你了。”

听见大哥说的话，张嘉艾下意识就将黄符拽紧。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额上全是密密匝匝的汗，是刚才做噩梦吓出来的。

“大哥，这真的有效吗？”张嘉艾跟遇到了猫的老鼠一样，看向大哥时，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只要待过了明晚，无相和娘娘就不会来找我吗？”

大哥沉默了许久，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回答，将手中燃着的香烟掐灭后，他就转身离开。

没有得到大哥肯定的回答，张嘉艾吓得不行，她抓住妈妈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妈妈抱住张嘉艾，又开始重复她那一套说辞：“我可怜的嘉艾哦。”

爸爸听不下去女人的哭嚎，他沉默地站起身，也走出房间，和赶来的二哥擦肩而过。

二哥蹲在小妹的床边，十分关心：“小妹，你别怕，今晚二哥陪着你。”

从二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意，张嘉艾慌乱的情绪总算平复下一些。

她在脸上挤出笑，勉强道：“二哥，没关系的，今晚我一个人就行。”

手中的黄符被张嘉艾捏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