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酒店房间,许知微将房间暖气调到最大,大字展开躺到床上。她盯着天花板,嘴里失控地说着:“许清然!许清然!许清然!”
每一个“许清然”之后,跟着的是下一个,更愤怒的“许清然。”
她在愤怒许清然阻挡了她归家的路吗?
还是在愤怒她没有照顾好自己。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趾高气昂呢?到底是谁说她会过得更好。
手机在羽绒枕下震动,沈淮序的来电显示跃入眼帘
“人呢?”
她想起昨天告诉沈淮序,让他到机场接她。
“临时有事,暂时回不来了。”她坐起,屈膝抵住胸口。
“傅承嗣不让你回来?这孙子!”沈淮序的声音裹着机场广播的回响,“我亲自来接你,你放心,现在他动不了我。”
终于有一只雏鹰羽翼丰满,不惧风暴了。
“是我自己。沈淮序帮我查件事。”
“你说。”听筒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与记忆里的高中校庆晚会重叠——
十六岁的沈淮序、乌月带着七岁的许溯躲在后台,为她偷剪许清然的演出礼服。只因许清然前日讽刺她为许家弃子,将她6岁背刺家族的丑事公之于众。
“邮箱查收。刚才那句’他动不了我’ ”许知微的笑声带着破碎,“证明当初至少我们没全做错。”
电话挂断时,落地窗上结出水雾,她脸上已因室内暖气染上绯红。
她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像儿时那般,就着水雾勾画,
那是一个拉琴少女的影子。
那是许清然。
————
许知微万万没想到傅承嗣要带她见的人吴昌硕和他,
如果可以,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吴教授去年升迁,现在是财政部副部长。知微,我记得他是你的导师。”
“论文指导老师罢了。”
车辆停在京大家属院门口。
她很久没回京大了,记忆中那棵梧桐如今堆满积雪。
当初放弃留在金融领域,老师对她是失望的,她知道。
走到一处小院门口时,傅承嗣忽然拉着许知微的手,她用力挣脱,但却被傅承嗣死死抓住。
许知微侧头盯着傅承嗣,那眼神明明是在说:“你在干嘛?”
傅承嗣:“你答应过我的,别忘了。”说完他按响门铃。
看见开门的人那一瞬间,
他怎么在这里???
他还记得我吗?
傅承嗣:“还是慢了谢总一步,看来我只能从其他地方追赶了。”
谢钲仿若看见两个陌生人般:“吴老让我带二位进去。”
被屋内暖光包围的瞬间,她才惊觉原来谢钲发间的白光不是碎雪也不是月光,而是银丝。
这些年,她的月光也蒙尘了吗?
圆桌上,菜已备齐,吴老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被谢钲接过,摆上餐桌。
吴老解下围裙,于主位落座。
“坐吧,家常小炒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一米的圆桌,四人刚好分坐四角,不显拥挤。
许知微坐在谢钲和傅承嗣中间。
傅承嗣:“哪里的话,吴老不嫌弃我们扰您清净就好。”
吴老对着许知微说道:“你师母支援去了,留我一人在家,这一大桌子菜还是赶上你们过来,才能吃上。”他指着桌上那盘水煮肉片,
“我记得你以前就好这口。你和沈淮序都是益川人,每次过来都争着抢着往碗里带。你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许知微眼里触动,没想到老师还记得他们。
老师曾说她和沈淮序是他几十年来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明明希望他们继续深造,不管是从事学术还是进入机关,总归都是这个行业不可多得的人才。
结果一位身陷家族内斗,一位转头去当了乐手。
毕业答辩时,老师话里话外的失望不似作假。
许知微:“飞跃去年IPO。”
吴老:“当年老林说要做你们的联合导师,连国发院的推荐信都准备好了。”
林教授,京大经管院院长,曾为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建设作出杰出贡献。
喉间蓦地发紧,躲避似地夹起一块肉片:“我还是来尝尝老师的手艺吧。”
辣意混着回忆直冲眼眶,“咳咳咳。”
她嗜辣,但这些年来,她的身体就像枯木,风吹不进,水流不出,早就承受不住这些味觉刺激了。
眼前出现一杯温水,
“谢谢。”
接过的瞬间她感觉握杯人的力道在收紧,抬眼看去,是谢钲。
她与傅承嗣的婚戒与杯壁相碰,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立马收回左手,藏在桌下。
水杯在她面前落下。
她换另一手端起水杯,缓过来后解释道:“刚刚不小心把辣椒呛进喉咙了,是我着急了。”
见吴老未作责怪,反而将目光盯向她戴手套的右手,未脱手套便开始夹菜,不是她的作风。
只得再次解释道:“老师,您该知道京市的冬天不是我这益川人能承受的,看吧,这不就长冻疮了吗?还请老师见谅。”
“哈哈哈。”吴老笑道,“今年的冬天确实漫长,连京大的梧桐都冻伤了。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你爱喝的梅酒,既然受了伤,这酒就只能留着下次喝了。”
下次,可以是婉拒,也可以是邀请。
傅承嗣结过话茬:“以后机会确实有的是。就是不知道吴老今年的博士名额还有余吗?”
吴老:“哦?”
“想替我的妻子向吴老讨个情。”傅承嗣的右手突然从桌上探下来,握住她的手,他似乎没有感受到许知微绷紧的手背,指尖在婚戒上摸索,
“知微这些年虽然闲在家里,但却从未懈怠。早年入股飞跃和云起,最近应该是在忙着帮沈淮序拆分沈氏家族基金。你说是吧。”他转头看向许知微,目光是伪装的柔和。
这话,于桌上的每个人而言都以为不同。
于吴老,是在为许知微争取。
于谢钲,是在宣誓主权。
于许知微,是在威胁。
原来他说的让她做回京大学生是这个意思,他倒是想得周全。
博士4年确实比1年划算。
许知微轻笑:“帮朋友忙罢了。”
“我还不知傅太太眼光如此独到。”谢钲放下竹筷,为吴老斟满茶杯,洋装歉意,“吴老我要跟你抢个人了。”
吴老大笑:“什么抢不抢,去哪里,这丫头自己决定。”
傅承嗣:“如果我没记错,柏林资本上个月才做空了国有控股的基金。”
谢钲挑眉:“柏林资本三十余位合伙人,他们有权利自主决定投资方案,许小姐加入享有同样权利。”
————
这顿饭许知微终究是没吃完。
医院打来电话说许清然苏醒了。
向老师致歉后,独自离开。
她拒绝傅承嗣与她同行,当然他也只是客套。今日见吴老,哪是帮她争取博士学位那么简单。更何况谢钲从纽约飞京市,难道就只是为了顿中餐吗。
许知微赶到时,宋青岚正在ICU病房外等她,旁边还站了个气质出尘的医生。
“这是云华,云医生,ICU的主治。”宋青岚向许知微介绍。
“云医生,谢谢您。”许知微向云华郑重地鞠了一躬。
云华:“病人情况恢复良好,过几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就是需要赶紧找到供体,不然下次病发可能就·····”
宋青岚横跨半步,打断云华,“云大夫,心外那边已经交代过了了。”
在她看来,催促供体这件事,无论是否出于好意,都是在给许知微施压。她巴不得,许知微想通了当个甩手掌柜。
许知微:“没事的青岚,云医生也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云华:“你能理解就好。现在不是探视时间,我只能为你争取半小时,记得长话短说。对了,注意不要刺激病人情绪。”
“谢谢云医生。”
进入病房时,许知微看见许清然被仪器环绕,面色灰白。
“阿····微·····”
她听见许清然用力地呼喊,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慰:“我在,我在。”
“你还是···还是··被他··找到了····咳咳咳咳咳·”
“没关系,慢慢说,我听的见。”
“对不起····你··和···妈···妈。。。。”
许知微忍住眼眶的泪水不往下掉:“觉得对不起就赶紧好起来。你这么死了,母亲是不会原谅你的。我等着你好起来带你去母亲坟前磕头谢罪呢。许清然你不能死。”
“我····去过了····”
“不止母亲,还有我。许清然,我们之间的帐还没算干净。”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不是不服气吗?不是觉得母亲偏心,奶奶偏心吗?我告诉你许清然,我已经给你找到供体了,下个月,不对,可能是下周你就能活下去了。到时候你起来,我们接着斗。
这次我们成熟一点,我不剪你裙子,你也别爆我丑事。我们光明正大地比。好不好。”
许清然,扯着嘴角笑了:“好。”
·······
探视时间到,ICU的气密门关闭,碾碎了许知微最后一丝克制。脱下防护服的那一刻,她坐在蓝色等候椅上痛哭。
像是郁结于心的肿块瞬间戳破,
她和许清然的恩怨在化作泪水,在此刻一洒而尽。
都是命运的棋子,谁又比谁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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