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马蹄扬雪粒开路,最前领军男人面如寒霜,雪珠纷纷落在他的眼睫,浓郁黑睫被冰雪覆盖,结成冰柱,他眸子一眨不眨,仿佛不觉。
岑则目光炯炯,坚定直视破晓苍穹,用力挥鞭。
阶予心惊不已,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都督这般失态焦急归京,他怀里绑着鞑靼逖达木可汗最小的儿子逖达延王子,他被晃到翻白眼,用不太流畅的汉语从前面岑则大喊:“岑将军,你疯了,为何这般着急,你这是虐待质子。”
逖达延所言断断续续,弥音隐于冷风中,不知岑则是否听到,反正无人回答他的不满之言,只有阶予冷冷道;“劝延王子闭嘴,不要打扰将军行军速度。”
岑则自从看了那封信后,就一言不发,浑身充满戾气,往日沉默眸子全部染上了怒火。
攻打鞑靼时,面对尸骨堆积的战场,岑则冷静到非人,没有战栗亦无兴奋,就连悲伤都是谈谈的,微量的。
但此时岑则却无法控制胸腔深处传来的疼痛与愤怒,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慕他,会等他的女子,那个骗子。
她如何能,如何敢先勾引了他后转头就与他人结为夫妻,况且那人还是她家中兄长。
她到底有没有心,与他说过的所有话可有一句是真的,与他耳鬓厮磨情意缠绵的时候可全部是装的?
只要一想到这里,岑则就浑身紧绷,快要疯魔。
“驾,全军加快速度。”岑则放言。
阶予担忧望着冲进雪幕中的岑则,顾不上怀里不安分的逖达延,紧紧追随着岑则背影,往前冲去。
对此一无所知的徐藜,不安了几日,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她便放下心中戒备,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岑则那双永远沉寂黑眸,每每这时,她便会失神一会,思绪纷乱,没个落处。
后又自己安慰自己,岑则是何许人也,他冷静强大,家世显赫,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爱慕他的姑娘都能排几排,前仆后继的,想嫁进岑家的门楣多到快要溢出来。
就说前几日,从宫中传出消息,此番击退鞑靼,使中原百姓得以平稳度过几年,岑则,岑将军占头功,坊间流传岑则回京便会升官加爵,一人担任两职,除却本身一品都督又兼骠骑大将军,这是何等的荣耀,岑家门槛高涨了不止一阶。
岑家乘着高兴,为岑则婚事,岑母还搞了一个赏花宴,美其名曰赏花,其就是岑家在为岑则在挑夫人,全京城六品官员以上的夫人都携家中适龄女儿参加,就中允府,他们徐家没有被邀请在内。
哦,不,她那二姐姐徐玉神通广大,让岑家竟不计前嫌,邀请了她。
徐藜还记得那日她正好听闻徐穆望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往三房而去看望徐穆望。
徐玉正好要去赴宴,与她撞了个正巧。
“三妹妹这是要去哪?”
徐藜不理会徐玉,侧身欲要从穿的花枝招展的徐玉身边离去,徐玉讥讽假装看了一眼周围,拦下徐藜,又道:“原来三妹妹是要去看未来的夫君啊。”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妹妹与兄长好生腻歪。”徐玉笑的开怀,语调尖锐。
路过的家仆都偷偷看过去,又偷偷撇一眼面色阴沉的徐藜。
徐藜听完噗笑,道:“二姐姐打扮的这般华丽,似那开屏的花孔雀,小心得不所愿,失望而归。”
徐藜语毕便自顾自离去,她才没有时间与徐玉在这里打嘴仗,能让岑家不计前嫌邀请徐玉参加宴会,想必是皇后魏姬从中周旋,看来离徐玉知晓真相不远了。
这般想,徐藜加快了前往三房的脚步。
恰巧今日一早谭氏便回了娘家,她那三叔徐惟也没有在,门口看守的婆子,见来人是徐藜,想到传言,按理来说,院中无女主人,只有成年儿郎,是不能同处一室的,但徐藜不久就是三房夫人了,她本身又是徐家姑娘,婆子便没有拦住徐藜。
徐穆望房间内,他伤痕累累躺在榻上。
听到门外声响,欲要起身,徐藜制止他,道:“兄长不必起身,藜儿在屏风后与你说几句话便走,兄长好好养伤最重要。”
徐穆望听闻倒是听话,闻言又躺了回去,嗓音倒是一如往常,中气不足,道:“藜儿要说什么?我在听。”
徐穆望贴身伺候的小厮极有颜色提来圆凳,徐藜道谢后在屏风后坐下,这才缓缓道:“兄长如何会摔跤,伤成这样。”
就是这一句,让徐穆望冷静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大哥哥如何会摔跤,藜儿才不信呢,你骗人,很痛吧,藜儿给你呼呼,阿姐说吹吹伤口就不痛了。”
六岁的徐藜拉着徐穆望快要溃烂伤口,小小脸庞皱成一团,心疼看着才十岁就已经高自己一个头多的徐穆望。
十岁的徐穆望却不领情,性子阴冷,皱眉打掉徐藜胖嘟嘟肉手,淡漠道:“离我远点。”
徐藜却不恼,笑嘻嘻又凑近,拉着徐穆望瘦的只剩骨头的手臂,摸了摸,似是想到什么,松开他的手臂,掀开自己的袖口,献宝一般道:“大哥哥你看,藜儿手臂上也有伤痕,和你差不多一样多呢。”
十岁的徐穆望诧异低头望着面前小小的人儿,满手臂被划伤的规则不明的图画?脸颊红透。
看到她也有伤口,他是歉意的,也是气愤自己刚刚对她发脾气,他还以为她与徐家其他姑娘一样,高高在上,看不上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
他也阴沉地想过,为何徐家其他姑娘公子每日都可以去祖母那里玩耍,还不用挨打,他却要承受每日徐惟雷打不动的毒打。
他每日只能乘着徐惟不在家,偷藏在寿长院门口看着里面一起玩耍的姑娘与公子们。
他是羡慕的,便也就忽略了玩耍的孩童里,有一个被孤立的小姑娘,在他看来,只要能进去寿长院,便才是得到了徐家认可,便才是真正有了家。
他渴望家,渴望到来徐家两年了,还是无法让沈氏接受他,还是逃避不了挨打,他也甘之如饴,他只想有个家,不再过饿三顿饱一顿的日子。
但他却又恶毒的羡慕徐家其他公子与姑娘,所以当徐藜发现在门口偷看的他,偷摸溜出院子来寻他时,他怕她告密,便神情不善,凶狠瞪着她,想要吓退她。
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坚定不移走向他,中途不知碰到什么,脚底打滑,徐穆望见状,先是呆愣子一会,后浅浅漏出虎牙嘲笑她,笑的大声,不能自抑,“哈哈哈。”
笑声惊动了打瞌睡的婆子,守门的婆子睁开那双犀利眸子望了过去,徐穆望见状后背冒出冷汗,抬手紧紧捂住嘴唇,转身往假石后跑去。
藏匿在假石后的小穆望,肿大的手指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等气顺后,又小心伸出头往寿长院方向看过去,在看到空无一人的门口时,莫名失落,敛睫低头转身。
“你是谁?我为何从未见过你?”稚嫩可爱的童声从假石另一侧传来,徐穆望惊喜抬头,看到来人后,嘴角微微上翘,片刻后又突兀收敛,冷漠道:“滚开。”
徐藜被吓到,踌躇不前,她本欲转身逃走,就见面前大哥哥露出来的手臂与手背满是伤痕,她当时还不懂感同身受,傻傻以为他与她一样,有玉姐姐为她画的小红花。
便掀开了自己的手臂,让他看他们是一样的。
不等徐穆望开口道歉,徐藜便被沈氏身边的张妈叫走,徐穆望又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徐藜出去。
没了大石的遮挡,张妈一眼就看到了被徐穆望吃痛推搡而紧皱眉头的徐藜,她一把拉过徐藜,往前走,徐穆望最后隐约只听到什么。
“三姑娘快些与妈妈走,老夫人让你去帮一帮一位走丢的小公子,本来啊,此事是要二姑娘去的,但二姑娘贪玩早就不见了踪影,只能你去了,那小公子,一直不开口,只能找同龄的孩童试试看能不能问出他家住哪里,问问他怎么跑到徐府后院了。”
徐藜小小的脑袋,实在无法消化张妈自言自语的一大段话,但她向来乖巧,闻言只是吃力跟着非常着急张妈的步伐。
徐穆望看她离开,失落极了,道歉一直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愣愣的望着徐藜揉着手臂吃力跟着张妈的脚步消失在他的视线。
从那以后他再去寿长院等她,再没有等到。
院子里玩耍的徐家公子与姑娘中,也再也没有了她的身影。
至于他很快被徐惟发现偷跑出院,又挨了一顿暴打,之后徐惟更是恶令他,不许出院子。
“兄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伤口疼的难耐?”
徐穆望从回忆里回神,喃喃:“穆望不痛,对不起藜儿。”
这迟来的抱歉。
徐藜却有些莫名,但也不太诧异,只是接着道:“兄长,快些好起来,藜儿这就走了。”
徐藜还要去沈氏哪里,问问婚期具体日子,便与徐穆望告别。
徐穆望正好药效传来有些昏沉,便开口:“好。”
徐藜从三房离开后,直接去了沈氏的寿长院,在屋内与沈氏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半月后,当远在凉州府的岑则回京的消息传入徐藜耳中那天,正好是徐家放出消息,徐藜与徐穆望定亲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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