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豳城外荒野之上,北戎十万铁骑列阵而立,旌旗如林,寒光逼人,黑云压顶似要吞城。
漫天烽烟之中,少年王卫榛负手立于城墙之巅,目光冷冽,静静望着远处敌营。他身后不过三万守军,将士疲惫,却阵列森然,死气未现。
风过旌旗猎猎,战鼓未响,北戎却迟迟不动。
吕澹面露疑色,低声道:“他们已列阵半日,未进一兵,似有忌惮。”
卫榛轻轻一笑,眼中寒意一闪而逝:“自然是忌惮。”
他缓缓转身,目光掠过城下通往地牢的暗道口:“北戎那位长公主赤颉,还有狼部副帅,昨夜刚落密报。他们心虚得很,连阵都不敢压近半步。”
他走至城楼尽头,眺望北方营火如星,眼神锋锐如冰。
“可他们等不了太久。”他低声道,“赤颉不肯开口,贺洛恩也快撑不住了。我要的,只是一份‘东线调兵图’。”
“若他们不交情报,就让他们看着他们的王族一日一日被剥去体面。”
吕澹喉头一紧,却不敢作声。
卫榛看似笑着,眉眼却冷得像风中霜刃。
“她是公主,”他说,“就该懂得什么叫代价。”
地牢深处,阴湿如井。
青石砌就的墙面沁着水气,铁铸的火盆烧得极低,火光摇曳,只照得出几尺之内的一片血色与影子。
贺洛恩被绑在刑架之上,双臂高悬,头垂下去,身上早已血肉模糊。旧伤未愈,新血再覆,皮开肉绽间,连呼吸都带着湿重的水声,像是肺腔都要塌了。
而在离他几步的铁栏墙角,北戎的长公主赤颉也被锁着。锁链从她脖颈斜垂,腕踝都缠着冰冷铁环,姿态不似犯人,倒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她衣衫破损,却仍咬紧牙关,身形挺直,哪怕脸颊上早已淌过血迹,也未曾有一刻低头。
火光下,她侧过脸,看着贺洛恩身上新裂的伤口,眼中没有泪,只有死死压着的怒意与……无声的痛。
“你还不说?”地牢长阶上,有人声音冷然。
不是卫榛,只是他麾下的拷问官,姓楚。此人惯用最沉默的酷刑,杀人不见血,逼供不需声。
赤颉没有说话。
她只是回头,缓缓盯住那人,眼神冷得像刀尖压在喉骨上,字字从齿间挤出:“我若说了,你是要杀他,还是放他?”
楚拷问冷笑:“赤颉公主,您没选择。”
“你不说,便看他活几夜。”
贺洛恩艰难抬头,他嘴唇干裂,眼神混沌,但却仍看向赤颉,微微摇了摇头。
“别。”他沙哑出声,只一个字,几乎要呛出血来。
卫榛带着数名披甲侍卫、年老御医与一名手执食盘的侍女,步履从容地走入这阴森潮湿的地牢中。
火把在壁上摇曳,墙面水痕未干,地上的血迹如未凝的暗泥,散着沉沉铁腥。铁门“咯哒”一声被人推开,锈迹横斑,仿佛将整座地牢的沉默撕开一道冷缝。
他身披战铠,戎装未解,肩甲沾着未干的敌血,却神情冷静如常。眉眼沉敛,不见喜怒,像带着一身寒锋自北境归来,路过人间。
他的目光无声落在角落的赤颉身上——那是北戎最骄傲的长公主,如今却被铁链缠身、狼狈困在湿冷石壁间。
他未言语,身后的兵卒已上前粗暴拉拽,将她从铁柱边半拖半拖地解开。锁链在石地上划出长声,宛如刀刃拖着伤痕。
赤颉踉跄着吃痛,仍强撑着脊背不肯低头。
她第一眼便看向那边——
贺洛恩。
他被高高吊在刑柱上,血水滴落如线,伤痕累累,几近失识。她心口一紧,猛地想扑过去,却立刻被两名兵卒反扼住手臂,压住双膝。
她怒吼:“卫榛,你真不是个东西!”
声音震得铁壁都颤了三分。
卫榛没有回应,只抬了抬手。
那老医师立刻上前,为赤颉搭脉。他指节枯瘦,眉目不惊,指尖搭在她腕上,像捏着将断未断的一缕风。
片刻后,他低声禀道:“殿下,公主脉象虽弱,但气机未绝,未伤根本。只是地牢潮湿阴寒,久居者气血郁滞,寒邪易入五脏,时久则伤。”
卫榛点头,声音淡淡:“换药灌汤。”
赤颉听罢却冷笑,回头看向他,眼中布满血丝:
“你们大周人,不仅伪善,还阴毒。”
语气如刀,挟着北戎的沙风,一字一句,咬得极狠。
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你要图就冲我来!”她嘶声怒喊,声音几乎撕裂,“逼供就冲我来!剐了我、剁了我、拿我的骨头铺桥送你上王位都行!”
她死死盯着他,声音发颤,却没一分退让。
“他是副帅,是北戎的军人,不是你们的人质牲口!”
她挣扎着,仿佛要从锁链与人手中挣脱:“卫榛!你不是人!你是个披着皮的畜生!”
卫榛看着赤颉怒骂后渐乱的喘息,神色始终未变,仿佛她那句句斥骂,不过是地牢风中泛起的几道回音,稍纵即逝,扰不动他一分心绪。
他未开口,身旁那名年轻侍女却立刻应声,故意将声调拔高,语气里满是故作体贴的讥讽:
“将赤颉公主带去营帐,好吃好喝伺候着——莫叫贵人受了寒。”
两个甲士闻令上前,将赤颉的双臂猛然压下。她踉跄跪地,狼狈如困兽,却依旧死死瞪着卫榛,那双眼里,满是血丝与恨意,仿佛要将他的骨血一寸寸盯穿。
卫榛没有回头,只轻声吩咐:“她手臂伤着了,送去时小心些,别弄断了。”
说罢,他头也未回,转身离开。
那道戎装冷背在火光下投下一道长影,嵌在湿滑的青石地面上,冷硬、绝情。
一旁的医师默然收拢药箱,从袖中取出一纸药方与一包止血散,递给守地牢的副将。“敷于伤处,可止血稳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是给贺洛恩的。”
那副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医师摇头:“王上无令,不可擅动。”
话音落下,他拱手退去,只留下那包沉沉的药,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锈血腥。
赤颉被强行拖起,脚步踉跄。她未挣扎,只在被拖出地牢的刹那,回头望了一眼。
贺洛恩仍吊在刑柱之上,身影模糊,仿若人形未散的残躯。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仅此而已。
赤颉咬紧牙关,唇角几乎被咬出血来。她眼底的怒火终于缓缓熄灭,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深至骨髓的寒意。
一群披甲士兵架着赤颉走在沙地上,脚步急促,锁链拖地的铁声混在沙砾窸窣间,像一头伤狮被迫游街。她的头发湿乱垂落,遮住半边脸颊,衣襟破碎不堪,干涸的血迹斑驳地覆在布料与肌肤之上。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快步的奔跑声——
“小枝。”
卫榛回身一挡,高大的身躯挡在前方,严严实实隔开了奔来的昭樕,遮住她身后的景象。
昭樕被他挡住,仰头望他,眉头微蹙:“怎么了?”
“没什么。”卫榛淡声道。
昭樕却隐约听见后方铁链声响,试图侧过身去张望,却被卫榛一只手轻轻按住肩膀,语气柔缓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她身上有血,怕吓着你。”
昭樕微怔,声音低了些:“她是位公主……你们肯定都照顾不好她的。”
卫榛眉宇微皱,目光却没有丝毫波动。他看着她,语气极轻,却透出令人寒意的冷漠:
“小枝,她不需要被照顾。”
“你让我进去嘛。”昭樕轻轻捻着他的袖角,声音软得像风吹水面。“阿榛……”她仰起脸看他,那双水汪汪的眼里含着撒娇
她知道他最拿她没办法了——从来都是这样。
卫榛转过头,眉目未动,却低声吩咐道:“卫柄,卫桐,随我进去。其余人,都在外候着。”
语气虽平,却不容置喙。两个披银甲的亲卫即刻出列,脚步沉稳,无声落于他身后。
昭樕听罢,也缓声道:“素琴,去找几位年长些的侍女,再请一位医师来。热水、净巾、衣裳、药,有的就都备上。”
素琴微怔一瞬,随即会意,低头应道:“是。”
她知道,自家公主这是在为那位北戎的公主,添几分应有的体面——哪怕她是敌人。
卫榛闻声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清润的侧脸上,眼中似有一点极淡的情绪划过,却终究未说什么。
他只是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走吧。”
他的语气极轻,不似命令,更像提醒。像是在护着她,也像在默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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