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直至深夜,吕澹率一行精锐绕道潜入北戎后方,藏身于芦苇与山岩之间,伺机而动。卫榛早已派斥候探明敌军辎重之地,巧借地势,避开巡逻。
一刻突袭,火油泼洒,火光腾空,照亮半边天幕。哨兵惊呼未及,豳军骑兵如利矢破空而至,长刀划喉,黑夜中唯余惨叫与怒吼。
北戎粮道焚毁,干粮、马料尽数成灰。仓皇奔逃、怒骂嘶喊交织成一片滔天乱流。
而豳城之上,另一位少年将军——傅樛(jiu)棲(xi),倚剑城头,目光落于远方火海。火光映照他的侧颜,染上一层冷金诡红。
而他亲自派出的五百人——以假攻牵制,拖住敌骑,为吕澹争得一炷香的空隙。他很清楚,此刻那五百人……多半已全数殉命。
傅樛棲静静倚剑而立,风卷起他袖口,那袖底藏着的,是未曾包扎的伤口——鲜血沿着指节一滴滴落下,碎在青石上,无声无息。
那是数日前,斩敌时留下的伤。
使那本就锋锐的气息更添一分疯劲与狠意。他轻轻一笑,低声呢喃,仿若落灰:
“这才像是……一场好戏。”
声音极轻,仿佛落在火光下碎成了尘埃。
他从不信什么无损的胜利。
胜者,须舍得以血铺路——哪怕是自己人的血。
黎明破晓,烽烟稍缓。而北戎营内一片混乱:粮草焚尽,士卒惶乱,怨声震天。
从一旁血泥里踉跄折返的吕澹,满身火油与血迹,几乎是靠意志硬撑着往前走。大周的军旗下,他跪倒的瞬间,整个人也终于撑不住,倒在尘沙中。
火光仍未退尽,远处的夜色像烧穿的布帛,裂出斑斑血口。
传令兵快步奔来,低声禀报:
“大将军,只有吕将军一人回来了。”
片刻沉默。傅樛菥微一垂眸,手指轻轻拂过剑柄,指腹贴在还未结痂的伤口上。
“知道了。”
他的声音极轻,听不出喜怒。
而此刻,主帅丹增暴怒,拍案狂啸:“都是疯子!”
声音震得帐中甲具作响,几名副将低头不语,大气不敢出。
北戎一军被夜袭重击,粮道焚毁、储备尽毁,长公主又被俘在敌手,军心动摇,人言纷纷。丹增虽心有不甘,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夜之后,北戎主力,偃旗不进。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晨雾未散。
卫榛刚从吕澹的营帐走出,抬眼便见前方营路尽头,有人掀帘而出。
是傅樛棲,他正拉着昭樕的手,从赤颉所住的营帐里走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不快,神色沉静。傅樛棲一手握着帕子,一边替昭樕细细拭着衣袖上的水迹,一边低声温柔劝慰:
“小樕,你离这种人远些。”
他语气极轻,像兄长般关切,却又藏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意。那手上的动作温和至极,唇间却落下一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都不重要。”
这句话落入晨风,凉得像夜火残灰,在天光未明的时刻,慢慢扑落在昭樕心头。
而她,却始终没有回话。只低着头,默默擦拭着袖口的湿痕,仿佛那湿气里藏着一夜未褪的血腥与压迫,指尖蹭了又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
“枝枝,你没事吧?”
她一顿,是卫榛的声音。他几步走近,眉眼间仍带着一夜未散尽的疲惫,声音低而稳,带着几分克制的急切。
昭樕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眼底清润,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倦。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吕师兄……怎么样了?”
“不知道呢。”卫榛低声说着,走近半步,伸手将昭樕额前散乱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指尖落得极轻。
“回去睡一觉吧。”他的语气温和极了,却在不动声色间,将她的疑问轻轻绕了过去。
一旁的傅樛棲神色微沉,忽然开口,声音冷了几分:“北宣王殿下,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那语气虽仍称着王号,却隐隐带了火气。
卫榛缓缓转头看他一眼,眼中毫无波澜,只轻声吐出一句:
“大将军,一会儿,在主帐见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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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这是个古穿,到底是谁在穿?你们有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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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时间回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
晨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将光线切割得一线一线,落在一间偌大的白色房间里。
房间很静,静得能听见风穿过树枝的声响。
床上,一个身穿病服的人盘腿坐着,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吃饭了。”
门外传来一声毫无起伏的提醒。
门下方的铁口被推开,一个不锈钢饭盒被从门外塞进来,带着一股热气。说完,那位护士便离开了,脚步声干净利落,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程序。
病服之人缓缓站起,走到门边。
TA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上,几不可闻。
TA伸出手——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关节分明,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背、手腕乃至指节处遍布一道道细长的伤痕,像曾被无数次切割,又被粗暴缝补。
TA蹲下身,拾起饭盒,沉默地坐回床边,没有立即吃,只是看着那团热气,一动不动。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光在墙上慢慢挪移,像一只看不见的眼睛,在审视。
忽然,他抬起头,目光一闪。
“砰!”
下一瞬,饭盘旁的玻璃杯被他猛地抓起,朝着那堵斑驳的白墙狠狠砸了过去。
玻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上墙壁时发出刺耳的碎响。碎片四散开来,折射出瞬间的寒光,洒落在地板上。
那面墙上,早已有了几个坑洞,像是旧伤未愈,又被撕开。
TA喘着气,手指还微微颤抖,掌心隐隐渗出血来。
白墙无言,碎片无声。
“实在是太荒唐了。”
卫榛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震响,水珠四溅。
“你早就知道他们活不了,是吗?”他声音低沉,压着怒意,一字一字如寒铁敲打。
“五百人,只有吕澹一个回来。”
他说到这时,声音微颤,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对面那张气定神闲的脸,眼神如霜刃,几欲破骨。
而傅樛棲却像没听见似的,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袖口,像是在弹落一粒灰尘。语气温温淡淡,却带着不合时宜的轻笑:
“北戎已经退了,不是吗,殿下。”他抬眼看他,眼角微挑,语气忽转嘲讽:“世上哪有不死人还能赢的法子?殿下若有,不妨教教我。”
这话落下,如同一块冰石投入烈焰,将原本灼热的怒气瞬间凝结成森冷。
卫榛脸色冷至极点,唇线绷直。他沉声开口,咬字极轻:“若你按我的部署来,不会损失这样重。”
顿了顿,他看着傅樛菥,眼神深处泛起一丝难掩的锋意:
“你是故意的——对吧?”
傅樛棲听见那句“你故意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终于抬起头,神情不怒不笑,只是用那双冷漠的眼睛静静望着卫榛,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等他下一步出招。
半晌,他低声笑了下,笑意极浅,却比冷风更薄。
“殿下这句话,可重了。”
他缓步向前两步,伸手将那只因震动而歪斜的茶盏轻轻扶正,动作温和得近乎讽刺。
“你说我故意?”
傅樛棲的语气依旧温淡,眼神却冷得如刀,“那我问你——若那五百人真的都能活着回来,这仗的效果,还能这么好吗?”
他逼近一步,声线低下来,字字如钉:“你想守住豳城,我就替你守了;你要打退北戎,我也替你打退了。可你还想要什么?”
“无损的胜利?满营凯旋?”
他轻轻一笑,语气不带温度:“殿下——你不是孩子了。”
这句话落下,如雪落青铜,无声,却重。而卫榛站在原地,目光如霜,指尖轻轻发颤,却终未握拳。他一字一顿,低声回应:
“我只是——不拿命来赌。”
傅樛棲闻言,忽而失笑,笑意极轻,几不可闻:
“那抱歉了,殿下。”
“我在战场上,赌的就是命。”
帐中气息彻底凝固,连风都像被抽走了声响。
两人对峙良久,无人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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