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北戎来使求和。”
卫柄入内,拱手正声,打破了殿中一时的沉默与僵冷。傅樛棲似笑非笑地瞥了卫榛一眼,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近了些。
“殿下啊……殿下。”他声音拖得极轻,语尾微扬,似叹非叹,带着一丝讥诮,像是看破又不说破。
“这等时候,若你不觉心虚,要不要……让我陪殿下一同走一遭?”话落,眼中一抹锋光转瞬即逝,像是在蓄意挑衅。
“既然如此,大将军就替本王走这一遭,也不为过。”他语声平静,步出营帐,却不曾回头一眼。
帐中炉火未熄,沉香缭绕。
北戎使者萨穆缓步入内,身披黑狐重裘,鬓角染霜,面上带笑,然那笑意未及眼底,反透出几分不寒而栗的冷意。
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我王愿与大周重修旧好,自今日起,三年不犯边境。” 言罢,取出一轴封书,双手奉上:“为表诚意,愿献牛马千头、玉珠百箱,并割让西草原三百里疆域。”
营中诸将神色微动,傅樛棲倚案未语,只抬眸淡淡看他。
萨穆忽地止语片刻,唇角笑意深了几分:“然我王尚有一愿,望大周念旧情而允。”
他顿了顿,语调压低,却更显锋利:“赤颉公主,乃我王胞妹,自幼娇养,贺洛恩则为三部共主之后。二人皆是无意落入贵军之手,若能安然归返,北戎将感念周朝之仁。”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这,是议和之本,亦是我王之底线。” 话音未落,他却忽然侧身,将一枚精致玉匣轻轻置于傅樛棲案前。
“傅将军,”他笑容温和,语气却藏锋,“我王久闻将军才略,若此事成行,愿助将军于大周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他目光深沉,轻声道:“将军若有意,日后草原南北,未必不能共分。”
炉中松枝“啪”然炸响,火星乍起,映得帐帘一角明暗交错。
傅樛棲指尖敲在案上,节奏极缓,仿若随意,却像一滴滴水落寒潭,扣得人心发紧。他面上噙着笑,眼底却如封冻之湖,无风无波,寒意森然。
萨穆见状,面色不改,反而微微上前半步,目光笃定,语声低沉:
“我王更愿将赤颉公主嫁与大将军,缔此姻盟,以表和意。”
话音方落,帐内沉寂一瞬,连炉火翻燃的轻响都清晰入耳。
傅樛棲挑眉,终于抬眼,语气温淡,却字字冰冷如刃:
“三百里封地,一纸姻盟,换我手中两条命——”
“等价交换,等价交换,你们这是将便宜占尽啊。”
他话语不紧不慢,却仿佛在用刀锋描摹边界,每一字都带着一寸杀气。
“若你我不过市井牙人,坐而论价,本将尚能与之应酬几句。”
“可这帐中炉火尚温,外头十万北戎铁骑未退——你却与我谈分天下?”
他语声忽转,抬眸直视萨穆,眸中寒光乍现:
“你以为,我是贺洛恩那等废物,任人牵鼻;还是赤颉那位仗宠行事、不知天高的长公主?”
萨穆神色一滞,眼中怒意一闪而逝,但终究未越雷池。他深吸一口气,复又拱手低头,语气依旧恭谨:
“将军此言,未免太过。”
他缓缓抬眸,眼中那层恭顺如霜雪般剥落几分,隐隐露出一抹寒光:
“贺洛恩虽废,亦是我族三部之后;赤颉虽宠,终归是我王之妹。我王愿将二人交托于将军,已是破例之举——在我北戎,这是荣光,不是交易。”
萨穆神色一滞,眼中怒意一闪而逝,他深吸一口气,复又拱手低头,语气依旧恭谨:
“将军此言,未免太过。”
他缓缓抬眸,那层表面的恭顺宛若雪霜剥落几分,眸光里隐隐透出一缕寒芒:
“贺洛恩虽废,亦是我族三部之后;赤颉虽宠,终归我王亲妹。我王愿将二人交托于将军,已是破格之举——在我北戎,这是恩,是信,是荣耀。”
他语声不重,却句句带骨,仿佛在提醒,也像在压价。
傅樛棲嗤笑一声,神情半分不屑。他转身越过萨穆,衣袂轻扬,步伐却稳若山岳。
“就你们这点智谋,也敢来谈和?”
他头也不回,只抛下一句,声音冷淡得像从冰层上碾过:
“三言两语,全知道了。”
“送客。”
另一边,营帐内。
昭樕与赤颉隔席而坐,席上摆着热食,却无人动筷。帐中静得出奇,唯有炭火“嗞嗞”作响,仿佛也在忍受这沉默。
赤颉身体微曲,手支着膝,眼神冷锐如刃,一眨不眨地盯着昭樕,仿佛要将她望穿。
昭樕察觉到她的视线,箸子轻顿在碗沿,侧过脸,眉梢微挑:
“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赤颉沉默片刻,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讽笑,低声道:
“你看起来……并不聪明。”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嘲弄与轻蔑。
紧接着,她语锋一转,缓缓道:
“可你竟然能坐在这里,与我同席而食,甚至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你凭什么?”
帐中火光跃动,映得赤颉双目如狼般泛着幽光。
赤颉那句讥讽落下后,帐中一时无声。
昭樕却并未理会她的挑衅,只垂眸取箸,自顾自地夹了块热菜送入口中,神色从容。
“公主,”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语气懒散中带着几分戏谑,“你说,什么样的人才算聪明?”
昭樕依旧没看她,只专心对着碗中饭食。
赤颉冷笑了一声,盯着她道:“听说你与那卫榛祖上沾亲,怎么一点都不像呢?”
昭樕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轻轻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说贺公子。”
她又吃了一口饭,这次大得几乎有些粗鲁,像真饿极了似的。
赤颉眼神一凛,声音微冷:
“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
昭樕淡淡咽下最后一口饭,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语气轻描淡写:
“聪明的人,懂得自保。”
她放下帕子,侧眸望向赤颉,眉目间似笑非笑:
“就像你那位未婚夫婿一般。”
这话一落,帐中空气仿佛都凝了一瞬。赤颉指尖微微一紧,眼底冷光一闪,却终究没有回应。
昭樕不以为意,扫了她面前那碟未动的羹汤一眼,语调仍平缓从容:
“看公主一直未动筷,是不合胃口吗?”
赤颉原本还强自镇定,此刻却终于情绪一滞,猛地站起身来,衣袍带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她直直望着昭樕,眼中压抑不住地闪着怒意与困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昭樕仍坐在原处,神色如旧,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才抬眸看她一眼。
“你是北戎最受宠的公主,身负血脉与名声,是北戎人的希望。”
她语气平和,像是在闲谈,又像是在揭伤。
“两国素来水火不容,你从未踏入过关中半步,也未在战场显过身。”
她语声一顿,目光落在赤颉脸上,唇角轻轻一扬:
“可我们却能在乱军之中,一眼认出你。”
她轻声道出,仿佛不经意间揭开一层惊雷。
“你不觉得奇怪吗,公主?”
赤颉脸色骤变,怒意如火山崩裂再难压抑。她猛地站起身,双臂一挥,将眼前案几连同膳食一并掀翻,瓷碗翻滚在地,热汤泼洒,茶盏碎裂声震耳欲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怒喝出声,双眼猩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的猛兽。
营帐外驻守的将士听见响动,俱是一惊,刀柄轻响,几人已快步趋近,守在帐前,目光警惕。而帐中,昭樕依然稳稳坐着,连衣角都未动分毫。
昭樕倒了一杯温茶,走到赤颉身侧,将杯盏轻轻放下。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语气温和,眼神却平静得近乎冷淡,落在赤颉脸上。,“别每天一副要为了贺洛恩去死的样子。”
她转身欲回席间,语调不疾不徐,仿佛只是顺手吩咐: “我一会儿叫人,再送一份进来。”
话音未落,一道茶盏猛地破空飞来——
“滚!”
赤颉怒吼出声,手中杯盏掷出毫不犹豫。
“啪——!”
碎瓷炸响在帐中回荡,杯身正中昭樕右颊,茶水洒落,瓷片划破肌肤,血丝沿着白皙的面颊蜿蜒而下,浸湿衣襟。
昭樕身形一震,却未退半步。她缓缓闭了闭眼,低头看着地上残碎的瓷片,指尖微颤,有些被吓到了。
帐外守军闻声破帘而入,却只见一地残瓷与汤水尚温,血珠未干的昭樕静立原地,衣襟沾染,却不动声色。
“公主——!”
守军惊呼欲上前,步伐慌乱。
昭樕却只是抬手一止,声音低如风落雪地:
“无碍。”
那一刻,帐内所有人都止住了呼吸。
她缓缓抬头,望向赤颉,眼神不再如水,反倒多了几分冰封之后的幽冷与轻蔑。
“你觉得值得就好了。”
这句话轻飘飘落地,却如针穿破皮膜,直刺人心。
赤颉怔在原地,原本燃烧的怒火仿佛忽然被一瓢冷水浇灭。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目光掠过昭樕脸上的血痕,那一瞬间,竟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
她不是来羞辱她的,更像是在替她揭开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真相。
帐中炭火“咔哒”一声塌落,温度一寸寸下沉。
守军屏息站立,无人敢言。
良久,昭樕只是垂眸轻笑,淡声吩咐:
“把这些东西收一收。”
她转身缓步回到案旁,坐下,袖中藏血,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场风波,从未发生。
“再替赤颉公主送一份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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