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好太张扬

昭樕的马车尚未抵至齐姜王府,便远远见着府门前簇拥着不少人。素琴掀起帘角张望片刻,回头抑制不住兴奋:“公主,您看!老王爷亲自出来迎您了,姒夫人也在,连大公子、二公子都站在门前呢。”

昭樕微微颔首,未作回应,只指尖轻捻袖角,神情虽静,却藏不住眼底一点细微的波动。

齐姜公身披青袍,须发尽白,执杖而立。他明明年迈,却站得笔直,眼望官道尽头,神色沉稳中透着一丝藏不住的焦灼。

左右欲举伞,他挥手制止:“今日不许遮了天光。”

马车方停,他已疾步上前。

“阿樕。”

久违的呼唤低沉如哽,仿佛压在胸中十年才吐出口。

“阿爹。”

昭樕揭帘而下,顾不得裙摆沾尘泥,快步迎上,盈盈一拜。

“傻孩子。” 齐姜公俯身亲自将她扶起,掌心带着微微的颤意。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像在寻找记忆中那个追着风筝跌倒又爬起的小小人影。

“太瘦了。”他轻轻叹着,语气中透出难掩的心疼。

“曲州风大,吹得人瘦。”昭樕垂眸笑答。

这温情一幕还未落定,一道清冷女音自侧传来:“未入门先失礼,莫非曲州教的礼数便是如此?”

昭樕闻声行礼,“儿臣叩见母亲。”

姒夫人立于青砖石阶之上,衣袂整饬,凤簪一丝不歪,眼角挑起,不怒自威,只轻轻一声“嗯”,恰似对着宫门口稽首的某位宗室远亲。

素琴在一旁悄声嘟囔:“姒夫人这气派,比长宁侯家的老井还凉。” 此语虽轻,昭樕却听得清楚,唇角止不住弯了弯,又佯作咳嗽两声掩饰。

这边姜??似有所觉,转眸望来,眼底却只是一抹淡淡玩味,并不插言。忽而“砰”地一声,小厮不慎将花盆碰落,泥浆溅了一身。姜旆疾步而出,一边收拾局面,一边走来,笑道:

“好久不见,小樕可还认得我?”

昭樕颔首一笑:“认得。小时候二哥哥总揪我耳朵,我可没忘。”

姜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那不是你偷吃我点心吗?”

“是二哥哥你自己先藏不严。”昭樕理直气壮。

姜??轻笑,吕惟也掩唇一笑。众人皆笑,气氛终于略有融化。

吕惟适时开口:“母亲也是命我往东院添了檀香,还是妹妹喜的那一种。”

昭樕回望她:“谢谢姐姐。”

到王府时,天色已染晚霞,金红余晖洒在朱漆大门上,映出一片温柔光影。昭樕随齐姜公与姒夫人入府,未曾歇息,便先行至祠堂祭拜先祖。

祠堂中香火缭绕,铜炉静燃,祖灵牌匾排列整齐。昭樕静默地捻香,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旧名之上。她垂眸插香,心中一紧,十年别离,山河变幻,如今终于归来。

礼毕归厅,晚膳已备。姜旆第一个笑着开口:“小樕,听说你爱吃甜的,我特意从临州捎了你最爱的几样。”

他将一盘精致糕点放在昭樕面前,眼里是久别的怜惜。昭樕眉眼弯起,不待多言,便夹了一块,入口软糯香甜。

她嘴里尚含糕点,含糊道:“谢谢大哥……”

姜旆笑得朗声:“你小时候吃东西也是这副急样子。”

昭樕笑着咽下,正要答话,姒夫人忽然淡声开口:“昭樕,注意礼仪。焦傅难道没教你什么是关中规矩?”

她手一顿,神色一敛,随即淡声应道:“老师教得极好,多谢母亲关心。”

厅内一时沉默,气氛微凝。齐姜公出声打破僵局:“无碍。自家人,吃得自在。”

姒夫人欲言又止,姜??举杯笑道:“妹妹回家,父母心急也是自然。我敬你一盏茶,当作迟来的贺礼。”

吕惟也笑着举盏:“姐姐没准备礼物,也算一道茶敬你。”

众人附和,气氛稍缓。

却听吕惟又道:“母亲得知妹妹回京,早早为你筹备妥当。衣物、饰品,还有……进宫面圣。”

话落,厅中再度寂静。姒夫人淡然开口:“明日,你便随我进宫。”

“明日进宫面圣的衣裳仪容,我都让人备好了。你这几年,焦傅该没让你荒废规矩吧?”

“是。”昭樕垂眸应下,字句清晰,却未言愿不愿。

她转头望向齐姜公,却见他垂目抚须,像是未听见,又像是无意开口。

姒夫人轻抚袖口,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这不是命令,只是安排。”

“母亲自是安排得极好的。”昭樕一笑,语意微凉,唇角却仍温柔如昔。

晚膳散后,吕惟领昭樕至东院。

“妹妹若缺什么,只管与我说。”

“多谢惟姐姐。”

“你歇着吧,我不打扰。”

她走后,昭樕靠坐榻上,目光游移。

素琴悄悄凑近耳语:“我瞧藏书阁还亮着灯,要不要晚些咱们去转转?我记得后墙那儿还能翻出去……”

昭樕闻言挑眉,唇边悄悄漾起一丝笑意,眼神一亮:“那不如,干脆翻出去逛一圈?”

素琴愣了下,小声惊呼:“公主,您不是说回来要‘守规矩’的吗?”

昭樕仿若未闻,只低声道:“规矩是给白天看的,夜里嘛……看看旧地,也不算出格。”

藏书阁中,素琴兴致勃勃翻找书册,指间掠过一排排漆匣,低声惊叹着:“这本好像是宫里都借不到的……还有这本,居然是大儒程漪亲笔批注的!”

昭樕却不知为何走到西墙那面铜镜前。

那镜古旧,边角包着青铜兽纹,日常蒙着黑纱,不曾示人。她记得儿时夜读,兄长们也只以它映衣冠,鲜有人敢直视其中倒影。

她轻轻掀起黑纱,镜面尘迹未拭,烛火斜晃而下,影像便在朦胧中浮现——

镜中是她自己,却不是此刻立于厅前的她。

一个身披素衣、低眉垂手,静坐于榻下,眉眼恭顺,唇角带笑,那是多年前,她学着如何“不惹人嫌”、如何“沉稳有礼”的模样;

另一个,却如画卷深处缓缓展开——小小的她穿着朝服,额缀冕旒,眉目冷清,玉笏紧握,静立于威仪肃穆的王座下。那分明是她七岁那年,父王第一次说“你生而不同”的那一日,众人注视下她强行挺直的脊背。

她怔怔望着镜中两人,心头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压迫感——那是被规矩刻入骨血的感觉。

那镜中的自己忽然动了,似笑非笑地凝视她。

她听见一个声音,缓慢、温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你拼命逃离的,不正是我吗?”

昭樕心中微震,却未退步,只低声回应:“是。但我已经不再是你了。”

她看着镜中之人未动,却又似在轻笑——一种“你终究会回来”的笃定。

素琴唤她:“公主?”

她这才回神,掀手将镜纱重新盖下,轻声道:“走吧。”

素琴还在念念不忘:“咱不拿几本回去?”

“太多了看不过来。”昭樕轻轻牵住她的袖口,语气轻得像风,“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那面镜子,只是转身的那一瞬间,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回来的,不只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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