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春日宴。

宴会开始前，皇帝特意单独召见了姜昭。进门前，姜昭看到宸妃跟在自己身后，犹豫片刻还是一同进了。

“昭儿，你如今也已花信年华，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早就嫁人了。”

姜昭手指微微摩挲，不知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多说多错，便默不作声。

但宸妃听闻这话，语气里多有不满：“怎么昭儿刚醒便想这么些有的没的，无人给我的昭儿把关，所托非人怎么办？”

她不耐烦地在皇帝周围转来转去，带起一阵鬼风，莫名叫人觉得冷。

而皇帝面不改色，见姜昭不语，并不生气，继续道：“抛开这三年，你也才二十一。朕私心想多留你几年，你可愿意？”

姜昭微微抬头，对上父皇慈爱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一怔。

同样怔住的还有宸妃，她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飘到一旁不说话了。

姜昭心里也明白，父皇老了，他需要一个接班人。就算她昏睡三年，在父皇心里，她还是最合适的人选。

“父皇，女儿哪怕一辈子不嫁人，呆在您和母妃身边，也是愿意的。”

闻言，皇帝哈哈大笑：“傻孩子，朕怎么会让你一辈子不嫁人！”

他拍了拍姜昭的肩膀：“朕知道，这时候要你考虑这些事，有点早了。但父皇老了，没有时间了。”

姜昭抿了抿唇，虽然私心里更想要自由，但若这是父皇的期许，她得承担起这个责任。

皇帝又开口，这次语气里带了点揶揄：“你不嫁人倒是不急，但你弟弟，都二十二了，玩心还是很重！”

姜昭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带着宸妃也有一点转移了注意力：“恒儿确实老大不小了，男孩子不比女子，成家早不算坏事。”

听到宸妃的话，姜昭思绪逐渐飘远。

姜恒早就过了弱冠之年，早该娶亲，但母妃长姐都重病不起，这事便一直拖着。

如今姜昭身体大好，皇帝便想着让她操办起这件事，也借着这件事，了解朝中势力，为以后做准备。

所以这场春日宴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物色一个家世好能与姜恒相配的女子，好让他成家。

也是为姜昭谋后路。

这话当然得避开姜恒说，不然以他的性格，定然要闹起来，那小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件事上。

前几年刻苦是因为长姐不在，不想让父皇失望，现在长姐醒了，他若得知此事，肯定张口便是“长姐都没嫁人，我娶什么亲？”

想到这，姜昭不由轻笑出声。成不成是一回事，先答应下来，不然父皇总是唠叨他们姐弟。

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宸妃也一脸笑意：“恒儿是该收收心了，有昭儿替我做主，我也能放心。”

听到宸妃也同意，姜昭一口应了下来。

于是此时姜昭正在女眷这边周旋。

姜昭有些头疼。其实好多人她都不太记得了。若说给姜恒把关，她心里也没个底。

她有些疲于应付那些京中贵女的阿谀奉承，但看母妃兴致勃勃的份上，她还能忍耐一下。

她抬眸，自己的母妃正按个观察这些大臣之女，恨不得每一个都点评上。

托母妃的福，她对这些臣女大致有了个脸熟，起码能对得上名号了。

“这个瞧着不错，模样周正，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就这沉稳的性子才好压住恒儿那个小子。”

听到母妃这样说，姜昭放在手中茶盏，寻声看去，原是户部侍郎之女周莹莹。

一身青色衣服苏雅非常，乍一看还真注意不到她，和周围这些打扮艳丽的胭脂粉黛相比，别有一番味道。

姜昭将人叫过来，对方还有些受宠若惊，脸上却一派淡然：“莹莹见过公主殿下。”

姜昭也有些满意。这处事不惊的样子，还真是姜恒喜欢的清冷类型。母妃真是眼光毒辣，一眼就挑出最合适的一位了。

“见你话不多，是不太适应？”

“回公主，莹莹不喜人多的地方，有些沉闷罢了。”

闻言，姜昭轻轻笑了：“正巧，本公主也觉得闷，你来陪我出去走走。”

对于姜昭的示好，周莹莹有些意外，但仍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二人便随便找了个由头离席，去花园透气去了。

谁知刚一到御花园，就听一处假山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生的如此国色？”

“这是……”

周莹莹有些骇然，下意识去瞧姜昭的脸色，却见对方一改之前的散漫，换上一副冷淡疏离的表情，直直走向假山。

没有人看见，宸妃脸色突然变了，惊骇非常，她试图拦在姜昭面前，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别去，别看！”

姜昭心下生疑，本不想坚持，却听假山后传来男子的闷哼声，接着便是一阵轻轻柔柔的戏曲声。

这声音？

竟然是她母妃。

姜昭脸色变得难看，又走近一步，终于看清那人是谁。

那张脸，正是她的母妃。

姜昭只觉得浑身发凉，她与那个冒牌货竟然在这种时候不期而遇了。

“啊！”

姜昭偏头一看，周莹莹就在她身侧，吓得惊呼一声，她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假山后的动静突然停了，姜昭撇见那个冒牌货带着好奇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姜昭偏头嘱咐：“带周姑娘回去，别叫任何人来。”

她声音不小，假山后那两人当然也听得见。

于是，她的“母妃”将指甲从男人头颅里缓缓拔出，飞溅的红白液体染了她一脸。

她将手里的男人一扔，舔着自己的指甲，径直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姜昭紧紧皱着眉，与此同时，她的“母妃”，歪着头，眼底慢慢迸发出很意。

在姜昭冰冷至极的目光下，她咧开嘴笑了。她满嘴都是红色的血和肉渣，她手底下的男人早就没了声息，正在被她啃食心脏。

周莹莹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坚定的拉起姜昭的手腕：“这女人看起来太危险了，一起走！”

姜昭愣了一下，果断跟着周莹莹一起跑。

这女子沉稳冷静，遇到这种事都面不改色，还能快速判断拉着她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她现在不能暴露实力，干脆随波逐流。

反正是周莹莹拉着她跑的，又不是她自己要跑的。

两人没带侍女，跑起来也算快，很快就把“宸妃”甩在了身后。

“停，停一下……”周莹莹喘着粗气，扶着假山，发髻散乱，几乎要吐出来。“跑不动了。”

姜昭看她一眼，后半段她几乎是被姜昭拖着走的。

“昭儿，快走，她块追上来了！”

听到母妃的声音，姜昭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这是母妃的魂魄在焦急地提醒自己。

眼看“宸妃”又要追来，姜昭脸色一沉：“你先回去，让小桃叫国师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周莹莹：“那你呢？”

姜昭替她理了理耳边碎发：“你来的早，我便没事了。”

说完，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莹莹咬咬牙，朝着来时路狂奔回去。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姜昭挑了挑眉，没躲，反而出现在了“宸妃”面前。

“昭儿，你做什么？你快走！她会杀了你的！”宸妃挡在姜昭身前，语气十分焦急。

这一次，姜昭没有装作视而不见，反而轻轻笑了：“母妃，我会把这只该死的厉鬼拖出来，让你回到你的身体里去。现在，您在一边等一会好吗？”

“你又回来了……姜昭……姜昭……我们又见面了……”

“宸妃”用着真宸妃的嗓音，音调拉的老高，听起来尖细刺耳。

姜昭敏锐的捕捉到“又见面”这个词语，对这个冒牌货的来历产生了一丝怀疑：“你认识我？”

“宸妃”哈哈大笑道：“我当然认识你？两年前，你在幻境里捏碎，没想到，你竟然也从哪里出来了？”

哪里？

姜昭只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真相的门槛，她决心再试探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从我母妃的身体里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宸妃”猖狂的笑了，“离开？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成功夺舍了这具身体吗？”

“我故意挑中的这具身体，我能感受到，她是你的血亲，”“宸妃”充满恶意地看着姜昭，“要怪就怪你吧，若不是你破坏了我的幻境，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宸妃”捂着自己的脸，轻声呢喃：“我要吃那么多那么多的心，才能稳定这具身体，让它不至于腐烂……”

姜昭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你啊。三层幻境中的画皮鬼。”

闻言，画皮鬼突然激动起来，她厉声尖叫：“你认得出我！你终于认出我了！”

姜昭捏紧了拳头，她得想办法把这只画皮鬼从母妃的身体里拖出来，但是对着这张脸，她下不去手。

看着在一旁失神处于震惊当中的母妃魂魄，姜昭慢慢下定了决心。

就在画皮鬼举着尖利的指甲冲过来时，姜昭眼带玩味，狠狠出击，一拳砸在对方小腹。

“你怎么忘了，”姜昭一边冷笑着说，一边又再次出拳，“我姜昭，最拿手的就是近身作战。”

她一脚将画皮鬼踢出几尺远，又蹲在对方头上，拉着她头发抬起：“你以为顶着这张脸我就不敢动手了吗？”

她轻轻拍着对方的脸颊，笑得很冷：“你放心，我会一点点撕开你的真面目。”

“不可能！这不可能！”画皮鬼剧烈挣扎，她的嗓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把能力带出来了？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姜昭手腕一翻，指尖闪过寒光，她一点点划破画皮鬼的脸，全然不顾对方惨烈的哭喊，一只脚狠狠踩在对方肩膀上，让她无法动弹。

一整张脸皮被完整的剥开，姜昭狠狠一扯，画皮鬼的灵魂便整个被扯出来，摔落在地上。

“说，你怎么来这儿的？”姜昭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从得知她是画皮鬼的时候，她就在意起来了。

她在幻境中的仇鬼那么多，一个个都找上门来，她还过不过日子了。

而且，姜昭眯着眼，心里默默想着：它已经到这儿一年了，比自己还要要。

所以自己周围，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厉鬼？

画皮鬼已经恢复成本来面目，她嗤笑了一声：“你这种人，也会害怕？”

姜昭有些无奈地看着它：“看来你不想说了。”

下一秒，她就准备双手撕开厉鬼。

既然问不出其他信息，它留着也是没用。

但画皮鬼身上突然泛起一阵白光，很温和。下一瞬，它竟然凭空消失，化成一张纸人飘落在地上。

“谁？”

姜昭警惕地抬头，却听到有人很慢地拍了拍手，像是在鼓掌。

她循着声音看去，对上裴青寂探究的目光：“原来我们的公主殿下，有斩鬼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