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繁星漫天。
吓破胆的林烟湄在家小憩了会儿,醒来就见江晚璃坐在她身旁,小口小口抿着白开水。
起床时,江晚璃听见响动便回头瞧了她一眼,无声递过来一碗水。
跑太狠出汗猛,理应多补水。
江晚璃不言语,林烟湄也就不多话,接过水咕咚咕咚猛灌。
“湄姐儿醒没?”
恰在此时,院中响起由远及近的仓促脚步,还有清亮的呼唤。
林烟湄赶紧下炕:“是柳姐姐来了。”
闻声,江晚璃跟她一道出了屋,俩人在门外与手拎着烤肉的柳三娘撞了个对脸。
“醒了呀!”
三娘甜甜笑着,把烤熊心和生熊胆塞向林烟湄:
“陆姨说你们受惊了,特意给你留了吃了能壮胆的熊心。熊胆是药,给慧娘。大伙在村口烤篝火,一起去啊?慧娘也在。”
“熊…被烤了?”
跑下山就不知后续的林烟湄还懵着。
“它是饿熊还伤人,不能留。而且陆姨看了,它和小熊饿久了,有病活不长。”
柳三娘看不惯林烟湄柔善过头的性子,叉着腰点了点她脑门:
“你呀,啥时候能狠点?快着些,大伙等你们分肉吃呢。”
“哦。”
林烟湄接过熊心,目光有些呆滞。
身后的江晚璃觑眼凝视着柳三娘的背影消失在院墙外,才缓缓回神,捏着帕子帮林烟湄擦了擦额头。
林烟湄迷糊地仰头看她:“有脏东西?”
江晚璃不说话。
她也不知为何,刚才眼瞅着三娘逗林烟湄,心里就不大得劲。
林烟湄可能是没缓过后怕的劲儿,有些无精打采的:
“熊算你制服的,你想去吃肉吗?我没胃口,你若去我就陪着。”
“不去吧。”
江晚璃不爱凑热闹,跟村民也不熟,有心推搪。
“行。”
林烟湄搁下熊心,回了屋。
江晚璃纳闷,对缺衣少食的林烟湄而言,这食物营养又大补,不该浪费的。
她追了过去,狐疑问道:“有心事?”
托腮呆坐在板凳上的林烟湄,手捧书卷叹了口气:
“萧岭苦寒,连熊都活不了。官府盘剥越来越狠,慧娘老迈,我不想让她受罪了。可我耕田缺力气,打猎易心软,只有明年二月童生试,勉强能走通。”
小鬼这是想应考求功名?
心思动摇是件好事!
江晚璃眼底突显喜色,顺走了她手里的《书经》翻看:
“学到何处了?我可帮你。”
林烟湄瞅瞅她,又转头望了眼外面澄澈的月光,起身提议:
“我去院中默书,学到立政篇了,你帮我订正可好?”
江晚璃颔首应了,陪她在院中选一块空菜畦,看她以树枝做笔地为纸,一字一划工整地默书。
树枝划过的土,脚一趟又平整了,能不断重复利用。
但写字的手感和速度,与毛笔大相径庭。
“可用过毛笔?”
“太贵,只在学堂用。没几日就掉毛变粗,不划算。”
正说着,随手翻阅书卷的江晚璃瞥见了书中夹带的一份课业,视线下移看清署名后,她脸上挂着的恬然淡笑,消失了。
转眸盯上仍认真默书的小鬼,她眼底蒙了层阴翳,随手将书搁在了地上。
“别扔地上。”
看似专注的林烟湄突然伸手抓过书揣回了袖间:
“问师傅借的书,弄脏不好。”
江晚璃掸掸袖子起身,也握了根木棍在手:
“你会写名字么?”
林烟湄噗嗤就笑了:“姐姐莫扰我,读书第一件事,不就是学写名字吗?”
“那你写给我看。”
江晚璃霸道极了,用手中木棍挡了林烟湄的笔触。
“我还有三句就默完了,你等等。”
林烟湄往一旁躲了躲,继续写。
江晚璃来了脾气,在地上随意划拉几下,破坏了林烟湄的“大作”:
“先写名。”
“你…!”
林烟湄差点吹胡子瞪眼,得亏她是个好脾气的,只哀怨地白了江晚璃一眼,就妥协写了名字:
木烟梅。
慧娘嘱咐过,非知根知底的人,她最好不暴露名姓。
“呵…”
江晚璃没绷住,气笑了。
笑得比晚风还凉飕飕呢。
直到现下,林烟湄还傻着,这书她借来没细看,根本不知里面有夹带。
还夹的是自己的课业!
她仰头望见江晚璃似笑非笑的古怪神色,疑惑四起,险些以为江晚璃中邪了。
忽而,江晚璃敛了怪笑,手捏住木棍,夹杂着火气龙飞凤舞划拉了三个字:
林烟湄。
林烟湄呆滞当场,愣愣盯着地面,半晌都没说出话。
江晚璃怎知道的?
“名字而已,何故瞒我?”
江晚璃无视了她的骇然,俯身凑近她,投来犀利的审视:
“是因你的姓?可你是慧娘捡的孩子,姓林又怎样,你们在怕甚?”
大楚本有四大世家,林宋陈谢,林乃世家之首,威望极高。
而今世家早已更迭为“宋谢言施”,但新四家捆一起,也不敌昔日林家一姓的光辉。
林家与其所辖靖安军的覆灭,即是因三十余年前的谋逆案。
林烟湄被她盯得不自在,别过头逃避对视,不时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缓解忐忑。
“村里姓林的很多?我今时后知后觉,旁人彼此皆称姓氏,唯独叫你和慧娘,唤名字。”
“没,就我们。”
林烟湄起身想逃离这尴尬的境遇:“我骗了你,算我错。”
江晚璃伸胳膊支着墙,把她挡在了肘内:
“不急,我还没问完。”
被人圈在身前的林烟湄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顷刻乱了。
“吱呀—”
好巧不巧,久不见人的慧娘心中不安,先行回家探看,开门时撞见俩人紧挨着胡闹的模样,令她猝然锁了眉:
“你们在作甚?”
彼时,林烟湄仓惶推开了怔住的江晚璃,一溜烟跑上小路:“没…婆婆回来了?”
墙边的江晚璃随手拢了把碎发来遮掩促狭,也匆匆溜回了屋。
黄昏时,慧娘得知林烟湄遇见熊了,后怕到心慌气短,这才扑进人堆里躲着孩子的。
即便眼下,她忧惧犹在,看见林烟湄拘谨惊慌的模样,只当孩子被吓坏了,她忙不迭地把手摁上了林烟湄脑门,左摸摸右贴贴:
“哪里难受?怎不去吃肉?”
慧娘掌心老茧太多,触感扎扎的。
林烟湄缩了缩脖子:“不难受。不饿,就没去。”
“吃粥吗,给你熬?”慧娘仍不放心。
林烟湄摇头,关好篱笆门后,拉着慧娘回屋,指了指熊心:
“有吃的。您收好熊胆,给旁人治病用。明日要去私塾,湄儿在院内默会儿书。”
“点蜡烛吧。”
慧娘拽住又要离开的小人,面露疼惜:“眼睛要紧。”
“也好。”
最近林烟湄夜读的次数与日俱增,慧娘隐隐猜出了她的想法。
童生试需去县城,看来她得想法子多挣些钱,给林烟湄备盘缠和留宿城里的开销了。
慧娘也是个爽利的性情,想到一件事即刻就要付诸实践。
方入秋时,她割了好些芦苇回家,今时正好派上用场,可以编些松软蒲团,拿去集市卖。
入冬后北地百姓习惯围着火炉打牌九,蒲团很有市场。
夜里难得掌灯,江晚璃不舍得早睡。
可惜林烟湄在条案前安静温书,慧娘在地上做活计,无人顾得上她。
因方才闹的有点僵,她不好打搅林烟湄,索性搬个板凳,跟慧娘学做蒲团,补贴家用。
林烟湄面皮薄,心里小主意也多,此夜后接连三五日都没正经搭理江晚璃。
江晚璃习惯了她上赶着姐姐长姐姐短的腻歪样儿,一时被冷落,竟浑身不自在。
直到她将狡黠的视线对准家里长了过冬绒毛的豆饼和点雪,无声的冷战才宣告终结。
那天,林烟湄赶集上学去了。
回来后,猫猫狗狗齐齐围着她怪叫,情绪消沉,眼底水汪汪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林烟湄记得上次这般异常是因江晚璃和慧娘斗殴,有了前车之鉴,她慌里慌张冲进了屋。
结果…
江晚璃送了她三根崭新的毛笔,还笑吟吟邀请她试试笔锋的软硬。
毛笔外侧的长锋是棕黄的毛;
内里填充是软软的黑毛…
林烟湄看一眼就了然,江晚璃这是把豆饼和点雪一起欺负了!
怪不得那俩可怜巴巴地在门口守着她摇头摆尾的,原是等她做主呢。
不过,今时她要做个装傻的坏主人了。
谁让江晚璃送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了呢?
还是考试时必需的家伙什!
她需得借此台阶,与人和好如初。
薅几根毛,不打紧呀!
星垂云起,光阴倏忽。
平顺的日子最是匆忙,眨眼间,便是漫山霜色的冬月。
西风漫卷,小木屋四处漏风,窗户封死了不见光,房顶的茅草过几日就得填补一波。
屋内地炉烧着源源不断的木头,夜里还得有人起身添柴,才可勉强御寒。
不渡河结了冰,汲水难上加难,各家水缸里的水都得省着用,许多天也甭想洗一次澡。
江晚璃每日晨起洗漱时,脸上乃至鼻孔里都是黑灰,这苦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于是,冬月初十,又逢雁回镇集市,江晚璃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仔细,主动提议:
“我要去赶集。”
小林:我是不是得去借个小毛驴?
小江:本姑娘不值一辆马车嘛,呜呜~
咕:再更新超字数不好上榜啦,明日不更周一更,然后周四更,谢谢宝子们理解,V后稳定日更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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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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