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手臂上的肉耷拉下来，骨骼清晰可见。古怪的是，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像一颗肉瘤一般地鼓胀。

她肩胛骨处，一根铁丝穿过皮肤，拧进背后祭台中。

方才还在挣扎，这会儿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若不是有麻绳捆绑，她定当直挺挺地摔下祭台。

江晚绮有些腿软，慌乱地问，“那个孕妇，死……死了吗？”

楚非的视线落在女人的肚子上。

“还活着……”只是时日无多了。

欢快的节拍诡异地扭曲着，拍手的母亲们黑洞洞的眼睛里满是炽热的火光。节拍不住重复，嘴巴机械半地开开停停。

“寇老师，寇老师，大菩萨的好徒弟！”

“恤百姓，施援手，救济世人得圣名！”

“大菩萨，大菩萨，成就圣灵享清福！”

“医孩儿，救父母，受祂恩惠复生命！”

寇建明站篝火前，嘴巴蠕动着，不知在念些什么经。

“江小姐，你跑得快，劳烦你现在带着手机去之前找信号的地方报警。”楚非不忍让她继续往下看。

“可……”

许以蓁看了一眼楚非，郑重其事地对江晚绮说，“你拿我手机去，打通讯录里‘刘队长’的电话，接通后说‘事件代号1501’。警方会立刻往这边赶。全靠你了。”

江晚绮深深地点头，她握紧手机，转身就跑。

楚非淡淡地说，“许以蓁，你管不了这件事。别送死。”

“我是警察。”许以蓁瞥了眼人群，“这是我的责任。”

“好。”

她只建议，不作强迫。

今夜明月高悬，薄霜似的月光冷冷洒落大地，映照出一种不真实的虚假苍白。

远远的火光在她们脸侧浮光一般地燎动、燃烧。

许以蓁手指按开季青临给她的微型相机，它能支持最高三个小时的录像。

二人缓步靠近。

篝火边的女人们跳舞跳得越来越激烈。

随着寇建明一声喝止，舞蹈的几位都骤然停下。他转过身，双手张开，浮夸的姿势喊道，“仪式开始。”

女人们急忙奔向祭台，齐齐跪好，面色虚浮又无比欢喜。白袍人抱着几个襁褓，放她们身前。

女人们撩开襁褓，见是自己小孩没错，面露喜色。

寇建明一步步走上台阶，站祭台前。

手里执一柄锋利手术刀。

楚非瞳孔骤缩，她本以为的暗红色血管，实则是无数挣扎鼓动的蛊虫，它们在肚皮之下不停翻涌着、挤压着，企图破体而出。

细看去，原不是个孕妇，而是个男人。

用来养蛊虫的男人。

“我们得救他！”许以蓁看着就要冲向祭台。

楚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眸光中似有几分不忍，“他早已不是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寇建明将一把割开那圆滚滚的肚皮，血花四溅，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全身剧烈地痉挛，顿时扭曲的虫子倾泄而下。

覆盖着血液，如同瀑布一般地滑落祭台。女人们仰起脑袋，任由虫子滑入喉管。癫狂的、贪婪地笑着，脸上浮出幸福的神色。

寇建明用白布擦拭染血的手指，点了点头。

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婴灵如同四肢畸形的猿猴，爬向那些尸体，穿一层人皮似的，套进尸体里。

僵硬发青的尸体逐渐透出血色，母亲们无可抑止地搂住小孩，把小孩按进怀中。狂热地喊叫着孩子的小名，泣不成声。

“好孩子，好孩子！寇老师把你疗好了！”

许以蓁脸色惨白。

那些虫子和记忆里的虫子相合，她有点想吐。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楚非想起那个二层建筑。

驱灵阵法需要距离足够近，但不太会被发现的地方。

“你去哪里？”许以蓁回头，楚非脚步快，很快就远了。

许以蓁低低地“哎”了两声，又怕这里无人看着，叹了口气，躲回树后。

夜晚的自建房，看起来依旧破败不堪。巡逻的白袍人都被调去处理晚会秩序，这边一个人也没有。

楚非看着1/20的体力值，长长叹了口气，攀着中空的铁门，往上爬。

费好大力气，终于爬到铁门顶上，她迈步踩到另一侧，眼睁睁看着体力值的数字归0。

顿时失力，整个人跌进院中。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会儿，楚非躺着一动不动，盯着体力值缓慢上涨的数字。

0.1，0.2，0.3……

下定决心，回去就开始扎马步。

好一会儿，终于回到数字1，楚非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踩着侧门堆的一筐垃圾，她跃进房间里。

刚一落地，灰尘四散，她咳嗽两声，捂住口鼻。这里以前估摸是杂物室，废弃了有一段时间。

她推开杂物室门，来到客厅。客厅为了糊弄人，倒是像模像样，摆了几桶绿植，还是真皮沙发。

只是房子静悄悄的，除了她行动时的脚步，半点声响也没有，阴气森森的。

她逐一打开一楼的门，一楼装潢像寻常人家的房子，最多有个不太家庭式的会议室。

而刚踏上去往二楼的台阶，她脚下便踩中什么软软滑滑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几块沾血的碎肉。

楚非打开从许以蓁那里顺来的手电，许是来不及清理，整个楼梯上四散着碎肉，血液没有凝固，一层一层流下来，渗进一楼木地板上。

楚非从神识召出师刀，慎之又慎，一层一层踏上台阶。拐角处，一道浓重的影子紧贴墙壁，像是在等她一般。

楚非没半点犹豫，师刀直直砍了过去。

法器砍入皮肉，如同烙铁一般，烫得滋滋作响。

“吼——”

黑暗中的那物什发出凄厉的低吼，伸出黑黢黢的利爪，恶狠狠地向她抓来。

楚非早有预料，往后一闪。

那怪物扑了个空，整个人落入手电的光圈之中。

楚非这才看清它的样貌，它外貌似人，却生了畸形尖利的鹰爪，浑身覆盖着一层黏液，眼皮耷拉下来，脸颊的皮肤也垂了下去，能看到皮肤之下的肌肉。

它的双眼浑浊空洞，脖子上戴一铁索。锁链破了一半，挂在胸前。刚刚动作幅度太大，锁链直晃。

它身后有一间破碎的门，门板被直接砸开，留下一个大洞。

楚非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

“你苦等八年得来的人身，如何，好用吗？”

怪物被激怒，气急败坏地向她冲来。张开腐烂的口腔，露出一口尖牙，张嘴就要咬。

师刀震鸣，那怪物还未来得及咬，张着僵硬的嘴，从脖颈后方划了一整圈。黑如黏液的血像石油一般，不停外渗。

怪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旋即倒在地上。

见怪物死了，她倚在墙边，大口喘气。

“得早日修出内丹，”楚非自言自语道，“总是强用术法，也不知我这血条经不经耗。”

楚非推开那扇被破坏的门，门上贴着数张黄符，细看大多是驱邪镇宅的。

房间里层层叠叠数个铁笼，高悬空中，铁笼上也贴着黄符，笼内关着和方才那死去怪物相似的面孔。

见有人进来，怪物们都发出尖啸。

“还以为是什么邪修，原来不过是只三脚猫，”她讽刺地勾起嘴角，“从他人那里得来的术法，自然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人身最不好控，我只需要它们是怪物。”

楚非只听到这一句，后脑被重重一击，昏死过去。

……

“道长？楚道长？”

一盆水将她浇醒。

后脑疼得厉害、她睁眼之前调开面板，明晃晃的【钝器伤】（愈合中 79/100）

“寇老板，”楚非眼皮微掀，“认识我？”

寇建明就站在她身前，双臂交叉，好不得意。

“楚道长，一观之首，好气派。可惜道观是废观，多管闲事的人也要成废人。”

楚非左右看看，许以蓁与江晚绮也被同样的长绳绑折叠椅上。她俩被泼了水，也晕乎乎地转醒，看上去还懵懵懂懂的样子。

四周垂下长长的白色绸布，静止一动不动。压抑的氛围之下，仿若随时会响起哀乐。

她们眼前放了三个棺材。

“自然不如寇老板。寇老板好谋算，两头吃。婴灵吃一头，家长吃一头。赚不少吧。”楚非扬起脑袋，终于正眼看他。

“婴灵入人身，要用养育者的血肉来养，养够八年，就会反噬杀死家人，吞吃内脏入腹，以此为血祭。你跟那些母亲说过实话吗？”

“你胡说——”白色绸布后面，突兀一道尖锐的女声。

寇建明微笑，“好啊，那就让她们亲自跟你说。”

他一把扯下白色绸布，周围坐了一圈受过寇建明“救治”的女人。

全场死寂，数十双眼睛顿时看过来，每一双里都满是恨意。

方才开口的女人尖叫着搂紧怀中故作害怕的婴灵，“我们辰辰已经被寇老师疗好了，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他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寇老师，快把这乱叫的人杀了！她是嫉妒我们，嫉妒我们的宝宝回来了！”另一位母亲也护住怀中的婴灵。

许以蓁被忽然的尖叫吓了一跳，这会儿清醒了许多，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

“宝宝，你不会杀妈妈的对不对？”

“什么是杀呀妈妈。”

“没事啊，没事啊宝宝，有人乱说话呢。”女人哄着小孩，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怨毒的目光看向她们三人。

许以蓁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失真，“是，是真的啊，他们只把你们的生命当作供养他们肉身的养料罢了。清醒一点……最近的灭门事件……”

“闭嘴！”其中一位母亲喊道，“我不在乎，我只要我的小宝回来，为了我的小宝，死我也不在乎！”

“你瞧，她们是自愿的。”寇建明冷笑道，“我只是一个实现可怜母亲愿望的桥梁，是千人踩万人踏的门槛啊。”

他语气浮夸，从白袍人手持的玻璃罐中抓出一只红色虫子。除颜色外，与其他蛊虫外形完全相仿。

这便是他种蛊时，下的母虫了。

寇建明一步一步靠近，许以蓁不停挣扎，喊着楚非的名字。

那鲜红的虫子像是闻到她血肉的香味，贪婪地耸动着。

寇建明笑道，“不求饶？你求求我，没准我会放过你。”

楚非漫不经心地跟他对视，双唇紧闭，舌抵上腭。

她这一脉与寻常法脉不同之处便在于此。

以上颚为黄纸，舌尖作朱笔，口心念咒，舌尖书符。

身形定则意念明，观者惑而符法生。

而她所书符箓只余下最后一笔。

她的嘴角小幅度扯了下，学着他的语气，“不求饶？”

“求了也不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肉瘤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