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同尘被困在颜端怀中。
温热胸膛、坚固双臂、放在颈侧的下巴与锁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将墨同尘牢牢束缚在这方寸天地间，动弹不得。
“公子，公子！”伴着阿禾的试探呼唤，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转过楼梯，离虚掩的房门只剩几步。
墨同尘想回头警告这促狭之人，奈何颈侧嵌着颈侧，没给他留半分回旋余地。脖颈动脉跳动和胸前起伏越发明显。
“你到底想怎样！”墨同尘又急又羞，压低声音威胁对方。
“说，你还是紧张我的，是不是？” 颜端眼角含着笑，对方越挣扎，手臂锁得越紧。
阿禾已到门外，又唤了声公子，抬手便推门而入。
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颜端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松开手，递上不知何时换到自己手上的食盒，看着眼前人一脸心虚和忙乱地整理衣衫，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深觉有趣。
“小食之事，就有劳费心了。”颜端退后一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之人根本不是他。
*
近日学中课业紧张，墨同尘照例读书作文与柳凌等清谈一番。至于颜端的小食，其实那日他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只是没时间试做一次。
正好这日午后周先生临时会客，学中放了半日假，墨同尘与柳凌回到院子，说趁着今日得闲，做一道“糯米荷包”大家一起尝尝。
柳凌没听闻过这道菜，忙问是个什么。
阿禾一听做好吃的，早开心得拍手笑道：“这菜要用到新鲜荷叶，采荷叶这差事交给我，谁也不能抢！”
“怎么做菜还用到荷叶了？”柳凌更来了兴致。
墨同尘笑着向柳凌解释：“糯米荷包是一道可做主食的小食。食材以糯米、鸡肉为主，调味后以荷叶包裹，上屉蒸煮，入口软糯香滑，带着荷叶的清新，也算是一道时令菜肴。”
柳凌听后眨着眼睛，满脸期待，拉着墨同尘问自己可以帮着做些什么。
“柳公子这小身板，等着吃就是了。”乌鸫看了眼那扯着墨同尘衣袖的手，心中翻个白眼，他家公子又不在跟前，不明白整日缠着墨公子做给谁看，又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他鼻子轻哼一声，平复下心情，转头笑着向墨同尘道，“公子有什么要办的，吩咐乌鸫即可，还有门外那两个小厮，也可以一同来打下手。”
墨同尘提笔列了个食材清单，又拿了银钱让小厮去采买，嘱托乌鸫去多多取些山泉水来，稍后浸泡糯米、清洗荷叶和瑶柱等食材都用得上。
众人兴高采烈地领命去了。乌鸫刚出院门又忙慌慌折返回来。
墨同尘以为他落下要紧东西，却听乌鸫道：“确实是顶要紧的事情。晨起东家着人送来的两盘鲜荔枝，在书房案几上，公子趁着这个空档先吃些，放久了就走了味了。”
“好的，知道了。我这就去吃。”墨同尘笑着摇摇头。
乌鸫刚要走，又想起什么，停住脚：“东家还说荔枝虽好，一次不能过量，容易上火，也容易牙痛。吃十颗，歇一歇。”
柳凌听后忍不住笑了，指着乌鸫道：“你们东家这是将同尘当小孩子了么，连一次吃几颗都要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你取水回来之前，我先吃十颗。山涧石滑，你自己也当心些。” 墨同尘眼角湾笑，心头则涌过一股暖流，见乌鸫还没走，又道，“你们东家还有什么交代？”
乌鸫摸摸头，弯着眼睛：“确实还有。东家说了，鲜荔枝搭上那两个妃色荷叶边玻璃盘才好看，若公子喜欢，就留下赏玩。”
“难为你们东家费心，竟选了这样精致的物件来。快去吧。”
乌鸫等人走后，墨同尘与柳凌一起来到书房，执行他十颗荔枝的“任务”。
实木漆案上摆着两盘红润滚圆的新鲜荔枝，玻璃器物的澄透搭上荔枝微皱外壳，甚是赏心悦目。一束日光洒下，更添几分欢愉色彩。
柳凌折扇轻敲掌心，大为赞叹：“只道那颜公子厨艺了得，不曾想这果品搭配上也很是有见地。这盘子……弄冰室？颜公子现在能弄来他家器物，想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墨同尘邀柳凌一起在案前坐了，揽袖将其中一盘荔枝推到柳凌面前，收回手时，自己也从中取了一颗。手指转动，嫣红外壳裂开，一颗晶莹白润的果肉绽露无余，甜滋滋带着馥郁又轻盈的清香。
“弄冰室？柳兄识得？”墨同尘将满颗荔枝送入口中，果然，汁肥肉厚，甘甜酥爽。
“弄冰室也是新起之秀。他家以各色玻璃器物闻名，据说京中高门贵眷争相追捧，能得一套他家的玻璃食器比得了皇家赏赐还要高兴。当然，这话可能有些过了，但眼下颜公子能弄来这样两个荷叶盘，足见其用心。我此前也是不认得的，因见先生的书案上也放了他家的一个香炉，落着同样的款印，定是哪位高门同窗送的吧。”
墨同尘靠近看了眼那枚弄冰室款印，点点头，未置一词。
柳凌则对这荔枝赞不绝口，一连吃了几颗：“跟着同尘混，每日都有好吃的。前些时是蜜瓜，昨日又有新桃，今天荔枝酸甜可口，明日不知又送什么来。认识食肆的掌事，真是好处多多。”
“柳兄喜欢的话，就多吃些。”墨同尘将手中的荔枝壳放入一旁的白瓷碟中，他可是守住了十颗之约，当他从碟子上收回视线，却见柳凌神秘兮兮地对自己眨眼。
“同尘兄，可知今日为何先生突然将我们放回来了么？”
“不是说先生有访客吗？” 墨同尘掏出巾帕擦着手。
“可不是一般的访客……”
不待柳凌说下去，忽听外面有人边敲门边高声唤着：“公子！墨公子！”
墨同尘与柳凌疑惑地对视了下：“若是乌鸫他们，不需敲门。若不是……谁这早晚地跑了来？”
两人一前一后迎出来，只见一个小厮正从二门上探头进来，看见墨同尘，忙堆着笑上前紧走几步：“墨公子安好！东家派我给公子送一篮子枇杷来。他今日新摘的，请公子尝个新鲜！”
不等墨同尘表示，柳凌先笑了：“真是背后不能说人呀！刚才话音还没落地，这一篮子枇杷就送进了门。啧啧啧，这藤篮真不错！”
墨同尘往小厮手上看去，柳条细藤编制的一个船型篮子中，齐整码着一串串带枝枇杷，绿莹莹的厚实叶片托着黄灿灿的枇杷果，盈盈颤颤，浓郁的郊野之气扑面而来。
“你们东家今日可好？”墨同尘请小厮将枇杷放至廊下，笑道，“隔山差五往这送果蔬，知道的呢，明白是你们东家借此来催小食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以此来骗你们吃喝。”
小厮放下藤篮，转身笑着同墨同尘道：“公子惯会说笑。这些果蔬原是些小玩意，公子或吃或赏人都使得。话又说回来，就算我们东家不送这些果蔬，依照公子和我们东家的情谊，难道还能不管这小食之事么？”
柳凌倒是听话会听音，忙笑着问：“情谊，什么情谊？”
墨同尘将话接过去：“听他浑说！这篮子倒是别致得很，你们东家哪得的？”
小厮抬手擦了擦额间汗水，笑着说：“公子怎么不问我们东家何时编的？”
草织笼子都不会的人，哪里会编篮子。墨同尘神情略微滞了滞，到嘴边的话，临时换了套说辞：“这编织这篮子怎么也要一个时辰，你家公子这样忙，哪有这个时间。”
“公子，我回来了！” 恰好阿禾抱了满怀荷叶遥遥走来，像个丰盈的稻草人，待走到墨同尘跟前还特意从身后掏出一把粉嘟嘟的荷花花苞，“顺道给公子摘了几支花苞。好看吧！我用宽口大瓶帮公子插上……哇！枇杷！阿禾今年还没吃上枇杷呢！”
墨同尘接了荷花，让阿禾放下荷叶，先去拿一串钱给这送枇杷的小厮吃茶，之后开始准备做糯米荷包了。
那小厮千恩万谢地去了，刚出二门，碰上各处采买的小厮们提着大包小裹回来。不一时乌鸫也拎水进了院子。
人齐了。墨同尘让大家围坐一起边吃枇杷，边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任务。
糯米用泉水洗净泡上，荷叶温水冲洗后泡软，同时需要泡发的还有瑶柱、干虾、香菇。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开始准备腌制配菜。鸡肉剔骨切丁，淋上少许清酒，再用酱油、花椒粉、胡椒粉、桂皮、香叶等调匀加以腌制。
接下来，泡好的瑶柱、干虾、香菇切丁，用热油将各种丁块煸出香味。糯米泡好后沥水，拌入酱油、花椒粉、菜籽油等调味。
等上面准备流程忙完已过去一个时辰。接下来的包荷包环节，是阿禾最喜欢的。他笑盈盈地根据他家公子的吩咐将软化后的荷叶盛在宽沿瓷盆中端了来。当然那瓶盈盈亭亭的荷花也抱了来，放在他家公子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墨同尘取了半片荷叶，笑着给大家示范荷包的包法。柳凌将这片荷叶的另一半取走，依样画葫芦地在一旁认真学着。
乌鸫看不过去，手里拿着荷叶站起身看向柳凌：“柳公子，麻烦您离墨公子远一些！这样荷叶交叠，岂不是影响到墨公子教学，我们看不懂步骤，不就耽误整体进程了么！”
阿禾用荷叶轻轻打了下乌鸫，笑道：“我学得快，你没看清的地方，问我也是一样的！”
墨同尘笑笑，说无妨，他可以多示范几个，这糯米荷包的包法其实不复杂。荷叶铺平，先铺一层糯米，一指厚为佳，其上铺一层方才煸炒过的配菜，最上再铺一层糯米。之后开始折叠荷叶，从两边向中间慢慢翻折，尽量紧实一些。方正的荷包成型后，再用丝线缠绕几下，绾一个结，就算成了。
人多手快，几个人一起，不一会儿十来个荷包便包好了。
接下来，荷包齐整摆入笼屉，隔水大火蒸制，一刻钟后转文火，再蒸上半个时辰。
蒸制的这段时间，众人整理好“战场”，继续围坐吃枇杷，说说笑笑，一片热闹景象。
夕阳斜斜照上廊下那一瓶半开半露的荷花时，糯米荷包的香味飘了满院。
众人又改成围坐吃糯米荷包。剪开丝线，将荷叶慢慢打开，油润糯米裹着鸡肉瑶柱的鲜香，毫无保留地控住众人。咬上一口，滑糯软弹，唇齿留香，满满幸福感。
糯米荷包打开后，众人默契地住了声，不约而同专心吃起来。阿禾更是吃得将糯米都沾到了衣服上。乌鸫用眼神提醒了下阿禾，他放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道：“公子，这糯米荷包真的太好吃了。若每日都能吃上，我也想报名去修缮那长桥堤坝了。”
乌鸫一听方明白这是给他们东家帮忙的小食，忙咽了那口糯米道：“公子早说是准备小食之事，我去食肆找几个人来帮忙岂不方便！”
墨同尘笑着说：“这次也算是试水，没想到一次竟成了。食肆忙，我们慢慢做也是一样的。再者，幸好今儿个学堂临时放了半日假，不然也腾不出时间来试。”
一旁的柳凌似想到什么，捏着他的糯米荷包若有所思地道：“说到学里……同尘，你发现没有，这庄小世子有段时间没去学里了。此前是被他爹揍了，装了一阵子病。后来更是鲜少出门。不知道这是又惹什么乱子了。”
墨同尘刚想回应，却听门外一人抢了先：
“柳公子不是每日同阿尘一同上下学么，哪里听来的这许多小道消息？”
一抹夕照，迎着轻拂微风，颜端拎着一个食盒，款步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