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煌想到自己正要去打听这两位娘子的关系,于是问道,“你和他们很熟悉吗?”
“不算很熟。”弄玉缓缓摇头,“只是有一点交情。”
弄玉说,镜竹比戌月先来,刚开始来的时候,大家都不太看好她,因为她的模样算不上惊艳,对待其他的娘子也总是淡淡的,看起来像那种很不会处理关系的人。
没想到那些客人接触过她之后,都很喜欢她,有很多客人甚至想花重金将她娶回家。
可是面对这么多好的机会,镜竹都拒绝了。
有些娘子说她不识好歹,有些娘子说她骑驴找马,有些娘子说她舍不得绣春坊这众星捧月的生活,可是不管外人怎么议论,她都毫不在意。
一些娘子为了能够博得客人的欢心,也会向她学习经验。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向他们说几句自己的心得体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拒绝,总之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娘子。
大家羡慕她、嫉恨她,但是又不敢招惹她,因为她真的可以笑着扇他们的耳光。
渐渐的,弄玉也开始明白那些客人为什么会喜欢镜竹。
因为她始终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始终保持清醒的大脑和理智的思考。
即便被世俗蹂躏,却一直没有丢掉自我。戴上面具,脱掉衣服,不过是她谋生的一种方式。
戌月是在镜竹之后来的,也是唯一一个能让镜竹交心的人。
他们的口音很相似,弄玉猜测他们可能是同乡,所以才会说得上话。
戌月与镜竹不同,她生了一张非常明艳的脸,是那种别人一见就会忍不住夸赞的极富攻击性的美貌。刚开始她觉得戌月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可是当她遇见困难的时候,戌月却会主动帮助她。
接触几次之后,她发现戌月这个人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难以接近,反而非常的温柔善良。
戌月就像是恶臭淤泥中开出来的小白花,你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她就这样鲜活地站在你的面前。
反而是镜竹,虽然生就了一副温柔软糯的模样,但是性格却像是一朵长满尖刺的红玫瑰,浓烈、艳丽、充满攻击性,眼神中也总是透露着一股客气和疏离。
弄玉知道镜竹不太喜欢与戌月以外的人交好,因此也主动和他们保持距离。
戌月担心弄玉对镜竹生出偏见,还主动向弄玉解释,镜竹自幼经历太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对外人保持高度警惕。镜竹其实非常善良,只是不敢将这份善良用在他人的身上。
镜竹和戌月的观念不一样,镜竹总是觉得,只要她做好自己,别人怎么样和她没有关系。
如果谁敢欺负她,她就狠狠地打回去。她不惹事,也不怕事,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戌月却认为他们总是要和人打交道,不想和所有人闹得太僵。
一来是避免别人在背后陷害他们,二来也是觉得多个朋友多些照拂。
因此,当镜竹让某个娘子不高兴了,戌月还会暗中去赔礼道歉,希望那位娘子多关照下镜竹。
这些事情,镜竹不知道,因为戌月知道自己这样做镜竹会不高兴,只是将此事告诉给了弄玉。
她说她十岁的时候就被人贩子从重岚拐来了,当时她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原本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好在后面遇见了镜竹。他们都来自重岚,所以一直相互照拂。
再加上镜竹又比自己小两岁,便一直将镜竹当成妹妹看待。
戌月还交代弄玉,如果以后自己有什么不测,希望她能多照顾一下镜竹。
虽然镜竹总是看起来很强势,但是她的内心实际上非常脆弱。她的强势,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和对抗,而自己的温柔,却是对残酷现实的一种妥协。
一想到镜竹,弄玉就控制不住落泪,“没想到戌月走了没多久,镜竹也失踪了。镜竹,其实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从戌月那里听说了我的难处,还让戌月偷偷塞钱给我。真的,真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上,心地善良的人,总是不得善终,而那些作恶的人,却能逍遥法外……自来到这绣春坊,我就感觉我被这世界一点一点吞食,最后还是剩一个脑袋在怪物的嘴巴外面勉强挣扎。即便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要被这个世界吞掉的,可我还是……”
弄玉泣不成声,曦煌也只能抓住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作为一位天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给弄玉解释。在一部分人类的观念里,这个世界应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可是为什么在现在这个世界,恶却大行其道。
大概是善总是伴随着退让,而这样的善良,却失去了对抗恶的力量。
善不让步,恶必退之。
她微微张嘴,轻声问道,“弄玉娘子,还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
弄玉擦干眼泪,笑着摇了摇头,“曦煌娘子不用帮我,这个世上,谁没有点难处呢。大家都自身难保,哪还有精力去帮助别人呢。你呀,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我能够处理好自己的事。”
见弄玉不想说,曦煌只能起身拍了拍的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想给我添麻烦,可如果哪天你真的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只要你来,我便一直都在。”
弄玉抬头看向曦煌,眼神中只剩下满满的触动和感激。
别过弄玉,曦煌准备前往罪案司询问一下案情的进展。
原本她最想找的是阿芜,可是听了弄玉的描述,她也很希望能够找到镜竹。
镜竹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不希望镜竹真的出事。
只是她开始怀疑,满江大人的失踪或许真的和镜竹有关。
因为满江大人害死了戌月,镜竹会不会就被其他人利用。
满江大人是在乌泽失踪,如今浩渊又以此为借口找稷华要船。
按道理来说,谁受益谁有嫌疑,如今里面的受益者应该是浩渊,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乌泽。
或许,这个凶手是受浩渊或者乌泽指使,最后在镜竹的帮助下杀死满江大人。
来到罪案司,顾语初说他根据河网已经锁定了大概的抛尸地点。珍宝阁的确在抛尸范围内。只是曦煌曾说,那个抛尸地点邻近凤阳河,所以他还去凤阳河边上的找了一圈。
考虑到夜晚的街道最是繁华,偷运尸体十分引人注目,而那个密室又位于地下,顾语初猜测,冯驭可能是通过密道将尸体运到某个房子下面的密室处理。
目前,他已经锁定了三所房屋,可是密室位于地下,他担心就这样过去,不仅找不到密室的位置,还会打草惊蛇,于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一个老鼠精看看那几座房屋下面是否有密道。
曦煌笑着打趣道,“你还认识老鼠精啊?”
顾语初微微一笑,“望京嘛,什么王国的人都有,自然也包括浩渊的妖。我们查案的,不仅仅只能将心思放在案子上,也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那个老鼠精要想在望京久留,还得倚仗我。”
没过多久,老鼠精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找到了密道,密道连通珍宝阁和一个民宅。
曦煌一脸惊喜地看向顾语初,“那就能去抓剔骨屠夫了。”
顾语初点了点头,只是现在天色渐暗,等他们抵达珍宝阁,可能早已关门,而冯驭和黛姝则进了密室处理尸体。好在老鼠精知道密室的入口和出口,可以带他们进去抓现行。
顾语初先调了一队捕快,再和曦煌一起前往珍宝阁。
抵达珍宝阁,他先安排四个人包围了民宅,以防冯驭从民宅的出口逃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带领剩下的四个捕快与曦煌偷偷进入院子。
此时正直深夜,珍宝阁灯火尽灭,漆黑的院子里只能听见捕快的喘息声和脚步声。
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曦煌的内心竟觉得有些紧张。虽然几个捕快都在诟病为什么要带一个女人,但是在曦煌的坚持之下,还是和他们一起进了大门。
紧张的同时,她的内心还有些激动。
马上要抓住剔骨屠夫了,马上就能审问出阿芜的下落了。
只要阿芜没死,那么阿莫就有救了,她一直悬起来的心也可以落下了。
月色之下,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吓得曦煌心中一紧。仔细一看,竟是黛姝。
她看见众人,神色也有些讶异,低声问道,“你们是谁?”
顾语初点燃火折子,黛姝看见他身上的官服怔了一瞬。
微微咽了口唾沫,她的双目也逐渐泛红,最后笑着说道,“你们知道冯驭做的事情了?”
“嗯。”顾语初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几个捕快围住黛姝,“看来,你对他的所作所为,也很了解。”
黛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我终于,不用再做他的帮凶了。”
顾语初眉头微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驭。”黛姝哀痛落泪,“是冯驭,冯驭威胁我帮他引诱那些娘子,否则,否则就杀了我的娘亲。现如今,老天开眼,官府终于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再有娘子被拐卖。”
“拐卖?”顾语初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丝疑惑,“你说他在拐卖那些娘子?”
“嗯。”黛姝点了点头,“他用便宜的珠宝将那些娘子引诱到珍宝阁,迷晕他们之后将他们从密道运到另一个宅邸,最后找机会卖出去。”
顾语初一脸凝重地看着黛姝,“你对他剔骨剥皮的事,是一点都不知情?”
“剔骨剥皮?是什么意思?”黛姝神色疑惑,“我只知道他将那些娘子运到密室里,然后发卖出去。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和我娘亲一起卖掉。”
“算了。”顾语初缓缓摇头,然后让两个捕快看住黛姝,“你不知情就算了,我先去拿人。”
曦煌轻轻地拍了一下黛姝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跟着顾语初进入密道。
密道位于曦煌观看珠宝的那个房间内,其中狭小逼仄,光亮全无,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没过多久,弯曲的道路上逐渐出现一缕亮光。
顾语初微微回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微微点头,然后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和步伐。
没入光亮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光滑的石台。
石台上坐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女子脑袋紧闭,脑袋低垂,好像失去了意识。
冯驭站在女子的旁边,正往她的头顶注入水银。
顾语初看着身后的捕快挥了挥手,几个捕快箭步上前,立即控制住了冯驭。
冯驭看见众人,神色惊愕,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曦煌立即上前扶住那个娘子,触摸到皮肤,还有体温,只是那些水银已经从她的头皮渗入了她的身体。
顾语初摸了一下她的脖颈,然后检查了一下她头顶割开的头皮,说水银有剧毒,虽然她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但是从头顶注入的那一刻,她就活不了。
曦煌想到她在冯驭灵魂里窥探到的画面,冯驭都是通过水银来完整地剥离女子身上的皮肤,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些娘子竟然还活着。她怒色看向冯驭,“你是活剥啊?”
“活剥才新鲜,才完整嘛。”冯驭抬眸一笑,麻木的脸上逐渐染上一丝怒色,“黛姝那个贱人呢?是黛姝那个贱人带你们来的吧?我就知道,那个贱人迟早要出卖我。”
“和她没关系。”曦煌恶狠狠地看着冯驭,“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顾语初让一个捕快将女子的尸首运出密室,让另一个捕快留下搜集证物,剩下的捕快则和他将冯驭押到地面上。
看见黛姝,冯驭对她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臭骂道,“当初要不是你这个贱人拦着!我就扒下了这美人儿的皮,将她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曦煌见状,忍不住上前重重地给了他一耳光。
回到罪案司,顾语初先让人给黛姝做笔录,然后和曦煌一起审问冯驭。
冯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但是当顾语初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冯驭只是说,剥皮,是为了卖给那些爱美的娘子,剔肉,是为了卖给那些爱吃人的妖精,都是为了钱。
可是当曦煌问那个与他交易的男人究竟是谁的时候,冯驭的眼神却有些闪烁。
见一直问不出什么结果,曦煌开始打听阿芜和镜竹的下落。
冯驭说镜竹的确来买过珠宝,但他并未对镜竹下手。
他一般不对第一次来店的客人下手,因为客人总是有进无出的话容易惹人怀疑。
至于阿芜,即便曦煌非常细致地描述了她的长相,冯驭也说从未见过,毫无印象。
曦煌一脸疑惑地看着冯驭,“不可能啊!我听说阿芜的发簪和衣服就是从凤阳河中的那一堆尸骨当中打捞出来的啊。”
冯驭背靠着椅子,面带冷漠的笑容,“如果你想让我认下这件事,我也可以认。”
曦煌有些愤怒,“我不是想让你认下这件事,我是想找到这两个人!”
冯驭耸了耸肩,“那我没办法。”
黛姝做完笔录,敲了敲审问室的门,问她是否可以先回家看望一下娘亲。
顾语初打开大门,只见她精神恍惚,全身也一直发抖,觉得她所受惊吓不小。再加上她是受冯驭胁迫,对剔骨剥皮一事毫不知情,于是点了点头。
曦煌担心她这样单独回家会出现意外,还走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送她。
黛姝看着曦煌的脸犹豫了一瞬,在她正准备点头时,顾语初说让捕快送她回去。
黛姝立即摇头,说自己想冷静冷静,然后离开了罪案司。
冯驭见黛姝离开,控制不住咧嘴一笑。那眼神,麻木当中又带着一丝坚定。
顾语初让曦煌先回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审问冯驭,看是否能审问出什么线索。
曦煌站在审问室门口,双手抱胸,用力地揉按着自己的眉心。
她不想走,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剔骨屠夫身上,如今冯驭却告诉她,根本就没见过阿芜。
如果不是冯驭绑走了阿芜,那凤阳河中的衣物和发簪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谁想将此事栽赃到剔骨屠夫的身上。抑或是,阿芜是被他人所害。
可是阿芜如果是被他人所害,那为什么鬼巫并未在枉死城找见阿芜。
除了阿芜以外,还有镜竹呢,镜竹又去哪里了。
按照冯驭所说,他们下手的地点应该在珍宝阁内,而镜竹又是在外面失踪的,那她又去哪里了。
就在曦煌焦头烂额的时候,搜查民宅的捕快那里却传来一个消息。
他们在一间屋子里发现很多人皮。
人皮就像一件件衣服一样挂放整齐,看房间里的金银首饰和胭脂水粉,应该是女人住的地方。
冯驭闻言,开始控制不住发笑,当他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时,他趁顾语初不注意,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墙上溅满鲜血,冯驭也倒在了地面上。
就在曦煌愣神的时候,顾语初立即上前检查他的呼吸,然后看着曦煌说道,“没气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