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煌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脑子满是疑惑，为何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自尽了。
很快，曦煌便从捕快的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词“人皮”“女人住的房间”。
一想到黛姝苍白的皮肤和厚重的妆容，曦煌就控制不住后背发凉。
抬眸看向顾语初，他好似也明白一二，嘴里喃喃说了句，“糟了。”
为了验证彼此的猜想，他们立即出发前往民宅，并进入了那个挂满人皮的房间。
阴暗的室内，昏黄的烛火，古朴的家具，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股阴森的氛围感。
生漆做的木质床边，挂着一排雪白的人皮。所有的人皮保存完好，甚至保留着脸和手脚。
曦煌窥此一幕，捂住胸口，忍不住想要呕吐。
这扑面而来的真实感，比她从灵魂当中窥视到的还要震撼。
人皮的身上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味，和黛姝身上散发出的一模一样。
顾语初说，这些人皮应该是用特殊的药材和香料腌制过的，所以才会保存得这么完好。
那也就是说，黛姝之前对他们说的一切，都是在撒谎。
她不仅对冯驭剔骨剥皮一事知情，还亲自穿上了那些人皮。
她的皮肤之所以那么苍白，是因为人皮没有血色。妆容之所以如此厚重，是为了掩盖人皮的痕迹。
黛姝的恐惧，冯驭的恐吓，全是为了给她洗脱嫌疑，让她顺利从官府手中逃走。
真的是好一出大戏。
曦煌都未曾想过用见恶之眼窥视一下黛姝的灵魂。
他们的演技实在太过高深，想必很久以前，就是排演过的。
真正的剔骨屠夫，真正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应该就是黛姝。
冯驭不过是她剥皮剔骨的一把刀而已。
既然这一切都是这把刀做的，只要这把刀毁了，黛姝就可以完全洗脱嫌疑。
这也是冯驭自尽的原因。
死无对证。
可是，还有这些人皮……
曦煌正如是想，只听一阵震耳的爆炸声，她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脑袋很痛，耳边充满了各种吵嚷声。
她按着额头，缓缓坐起。目之所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唯有几簇火焰在黑夜中跳动着。
一些百姓站在旁边围观，看见曦煌，立即大喊，“还有人，里面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字迅速将她拉回现实，曦煌想起，她和顾语初他们正身处冯驭处理尸体的民宅里。
她立即起身，大喊着顾语初的名字，可是久久没得到回应。
曦煌心中顿觉不妙，于是立即翻找被炸毁的残骸。
终于，她找见了一具尸体。
衣服发黑，皮肤溃烂，未被爆炸毁坏的半张脸还能勉强辨出顾语初的模样。
即便顾语初已经没了脉搏和呼吸，曦煌还是摇晃着他的身体，企图能将他唤醒。
突然置身于这样的惨剧当中，她感觉这一切好像很不真实，就像一场梦。
直到她发现，不管怎么做都不能改变发生的事，才慢慢接纳这个现实。
周围的百姓只是冷漠旁观，并未没有帮忙的意思。
想到民宅内还有四个捕快，曦煌只能放下顾语初，独自去找其他人。
翻找那些被火药点燃的木头时，曦煌十分自责，眼泪一直控制不住往下掉。
双手被火焰反复灼伤，身体的痛感却不能掩盖心中的内疚。
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拉着顾语初查这个案子，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顾语初的爹娘已经失去了女儿，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一切都是因为她想要找剔骨屠夫。
可是她找剔骨屠夫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
顾语初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白白葬送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的灵魂会不会很不甘心。
她为什么要去查案呢？为了救阿莫？可是为了救阿莫就牺牲那么多年轻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曦煌的心中只剩下无数个为什么。
为什么黛姝要杀害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如今为了毁尸灭迹，连民宅里的捕快都不放过。
都是人啊！她怎么狠得下心！
即便她知道有些人心就是坏的，但她也觉得也是因为人类无知。
她不曾怪罪人类，但是这一切又让她难以接受。
没过多久，官差们抵达了此地，得知里面出事的都是罪案司的人，于是立即开始寻找。
不过，找到的，全是遗骸。
官差将他们全部带回了罪案司，曦煌也因此事被押解审问。
她原原本本地交代了整件事的过程，但是提刑使却觉得追查黛姝非常麻烦。
抬眸看了看曦煌，他觉得面前站着的，就是现成的黛姝。
为了尽快了结此案，提刑使准备将整件事全都推到曦煌的身上。
曦煌一脸不可置信，“我不是黛姝！你放着真正的黛姝不去抓，让我去背这一口黑锅，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害死你同僚的人逍遥法外？”
“这没办法。”提刑使轻描淡写地说道，“人的一生，多多少少要经历一些意外，他们经历了这些意外，就是他们的命，是他们倒霉。即便我将真正的黛姝找回来，也救不回他们的命。这个案子千头万绪，十分危险，我为什么要为了已经死了的人去冒这个险。对于我来说，能否找到真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案。只有了结这个案子，我才能升官发财，再上一步。”
曦煌眉头紧蹙，“你真的好自私啊，你为了升官发财，置他人的安危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你让真凶逍遥法外，还会有无数的娘子会因此丧命。”
提刑使依旧风轻云淡，“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死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会影响我的利益吗？我就是自私，这个世上谁不自私。自私的人才会升官发财，不自私的人就只能变成我们脚下的牺牲品。”
曦煌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就只能换一种方式劝他，“你就不怕以后出事了会有人去查出真凶吗？到时候，担责的可是你。”
提刑使哂笑一声，看曦煌的眼神，就像看三岁的孩童，“谁会查？谁来查？即便是知道真相的顾侍郎他们，也全都身亡，难不成黛姝还要跑出来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即便以后真的被查出来，罪案司里的人，谁又没有把柄，谁又敢不给我留一分情面。你就不要妄想让我再去找出黛姝了，好好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吧。”
提刑使缓缓走到曦煌身边，从上至下，贪婪地审视着她的身体，“不过嘛，我见你生得非常美，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美人。如果你愿意好好伺候我，我可以重新去找一个黛姝。跟着我，虽保不了你荣华富贵，但能保你一命。生和死，决定权掌握在你的手里。”
曦煌看着提刑使丑恶的嘴脸，缓缓摇头。
如果她神力没有被封，她真的想将面前这个男人撕碎。
救世的目的是什么，救世的目的就是让这样的人继续享乐，为祸人间吗？
这样的人该存在吗？
顾语初说，西城的巡捕只是披着一身好皮，那东城的官员又有什么区别呢。
按照他说的罪案司里面的人谁没有一些把柄，那么顾语初在他们当中，还算非常干净的了。
难怪广陵道君的道法体系是先修心，再修道。
如果让力量掌握在一个恶人的手上，那么他们肯定会拿来为祸百姓，就像高野那些滥杀无辜的道士一样。力量和权力，一定要掌握在心存正念的人身上。只有这些人，才不会去伤害他人，才能让世界往好的地方发展。
七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那些领导这个世界的人，脑子就是歪的！
曦煌抓紧拳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她很想送提刑使去见死神，但是世界上这样的人太多。
她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是人类可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且以自己的力量去对抗去争取。
正是这些对抗和争取，才能催生世界发生转变。
只是对抗，注定伴随着牺牲，曦煌不愿意看见那些心存善念的人牺牲。
她再次想起了顾语初和牺牲的那些巡捕，心情变得很是低沉。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代人类，去改变他们的处境。
可是，她能帮一次，帮不了千千万万次。因为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始终是人。能改变他们生活的，始终只有他们自己。
提刑使见曦煌久久没有反应，抬起右手撩起她的头发，笑着问，“怎么样。”
曦煌虽很是厌恶，但只能忍住恶心，笑着说，“我想考虑考虑。”
提刑使将她关进了一间离戒律室最近的牢房，想要借此逼迫曦煌就范。
曦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老实木讷的男人被绑到审讯架上，被鞭子殴打，被烙铁灼烧，从最开始的我没有到最后的是我。
普通的老百姓跪在地上，大喊冤枉，有权势的一脸镇定，在狱卒的恭迎下走了出去。
这所有的恶，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减少麻烦，为了吃香喝辣。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无限制地吸取他人的鲜血，扼杀他人的生命。
人，该自私吗？
人，该自私。因为只有自私，才能自保，才能在这个社会上存活下去，才能让生命在这个世上延续下去，才能在自己变得更强大的时候去滋养其他的生命，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自私，不是为了谋取一己之私不择手段，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他人，不是让他人绝后，更不是去掐断这个世界生命的延续。
自私，不是错，歪曲自私的本质，是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