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阳在五月初连损失一名不忠心的干将和一个无关紧要的虾兵蟹将,贤明那边则运回了一尊大佛——主子袁田丰的弟弟,袁志远,从国外回来了。但凡明白点人情世故的,都不相信这只是“弟弟协助哥嫂打理家业”那么简单。
必须说说袁田丰的夫人郭盈玮。她出身并不低,父亲常担任内地与洋商来往的中间人,在商场可谓如鱼得水。养尊处优的日子,造就了她高高在上、利欲熏心的个性。想办法把丈夫弄成中风已经是小意思了。她时常嘲笑甚至蔑视那些所谓的“贤内助”夫人,活了一辈子都是给不忠诚的丈夫做了嫁衣裳,最后也只能被叫做某太太、某夫人,可笑至极,活该被甩。
袁志远到达时,郭盈玮一身新衣,满面幽怨——丈夫瘫着,哪能对外满面春风——率领一群下属迎接他,显得是那样楚楚可怜。见面那一瞬,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伦理道德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豪门自古是及肮脏的地方。决定深入发展,哪里是为什么爱情,生理需求也是极其次,最重要的是图双方手中的权利。等到某些时候,这对地下情人还是要反目的。
他们考虑的自然不少,至于躺在床上的袁田丰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与此同时,至于谈阳这头,虽损失两个人手,但一切照旧,没人再惦记那个不明不白死去的罪人,以及那个被手枪威胁写下遗书的卑微又鄙俗的灵魂。
简铭站在最高层的一间办公室门内,恭恭敬敬但面无表情地问办公桌前的父亲:“袁田丰还在,袁志远就回国和郭盈玮勾在一起,父亲有何见教?”
“贤明看似风头正盛,实际只是外面光罢了。”年近五十的简宇英戴着玳瑁眼睛,语气充满轻蔑,面上却毫无波澜,“袁子魏好歹算得上个人物,但养儿是一大失败——袁田丰就是小流氓习气,自大又乘人之危,单靠着巧取豪夺和蛮力扩张壮大了贤明;郭盈玮狠辣有余精细不足,袁志远就是个急着上位不择手段的臭小子。暂且静观其变,等贤明有所动作再说。”
“明白。”简铭低头应道。
“不过倒是你……那位表妹如何?”简宇英的镜片一闪,看不清他的眼神。
“还是那样。”简铭简短地回答。
“好好盯着她。我不信程平的女儿会是什么老实人。”简宇英语气平稳,打量儿子的眼神显然别有意味。
简铭仍然面无表情,顿了顿后回答“是”。
从程路所谓“在表哥桌上发现”的唐雅仪的旧手表,到左泽霖莫名越狱,再到钟欣雯讲出的往事,谈阳的黑暗远比她想象的可怕——要查案子就不得不维持父女间的脸面,但是查案子这件事的本质就是撕破脸面。
昨天简颉特意去钟欣雯所说的孤儿院查访。院长还是十三年前那个,但是一口咬定根本没有钟欣雯说的这件事,也从来没见过程平,几个退休的老员工也都是这种口径。同时收买这么多人并且让他们真的服服帖帖,不太现实,所以这所孤儿院很可能本来就是谈阳暗中的爪牙。
另外,钟欣雯回忆起了当初跳车后,救她的其中一个人的相貌,与一个不寻常的人对应上了:贤明集团的老员工靳戈。但他已经退休,去向暂且不明。万幸钟欣雯足够机灵,很快地排查出了这个人——已经改名换姓,又由于别的罪名被关在监狱里,并且拿到了他的供述。
接过钟欣雯记录的口供,简颉浏览了一遍,大体是说,十三年前他们的探子查到谈阳在干人口生意,出面的是程平。贤明的老当家袁子魏于是同时做了多手准备:一方面尝试接触程平,看能不能因此获利;一方面设下埋伏,谈不成便叫他们车毁人亡;一方面清点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结果第一条自然是没谈好,程平坚持要贤明先给钱,贤明这儿担心程平吞钱又不肯给,于是崩盘;路上见钟欣雯跳车,贤明的其他人别有用心地救了她;最后他们在过往铁轨上安了炸弹,那辆火车后来的确车毁人亡,狡猾的程平却在与贤明闹掰以后就下车溜之大吉,好好地活到了今年五月六日。
“凭这个能把靳戈……判死刑吗?”钟欣雯不仅觉得周身凉飕飕一片,自己活下来竟都带着阴谋的影子;更感到强烈的愤怒:就因为两个集团间的矛盾致使一百多个无辜的小孩子就此丧命!无论贤明还是谈阳,没有人把车上那一百多个孤儿当人!或许在灭顶之灾降临之前,他们还在憧憬着那个恶魔嘴里所谓的“好日子”……
“他活不久了。”简颉判断。既然他们能把左泽霖放走,肯定能顺着钟欣雯这条线摸到靳戈,再将他灭口。“小钟,你把这个表还给唐雅仪,她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万不能出事!”
实际上简颉更担心,万一唐雅仪主动掺和进这事,就更麻烦了。那么下一步……
下一步怎么做?这也是正从学校回到家里的唐雅仪需要考虑的问题。
午后的日光映照在她脸上,唐雅仪冷艳雅致的面孔顿时绽放出耀眼的色彩,高贵而迷人。就在这美丽的外表之下,一颗大脑飞速运转:
程平和左泽霖死了,可他们背后的势力还在呢。尤其那几个欺凌她的人还好好活着,可不能便宜了他们。似乎更有利的局势是利用谈阳对付贤明,可就算贤明除了,谈阳再怎么打掉?再说会不会他们有人已经注意到了她这个不稳定因素?
很有可能。虽说那场奇怪的入室盗窃案是她为了牵连两个集团,和程路联手策划的——她们搭上线的时间可早着呢。可是那起袭击案是谁干的?贤明还是谈阳?
还有,钟欣雯提起的十三年前的事,说不定钟欣雯当时是被贤明那边的人所救——假如属实,他们这么做自然不是出自好心,而是留下一个可指证谈阳的人证!
先假定就是如此,既然这事发生在十三年前,那时**岁的袁田丰等人正忙着欺负她呢;那么安排这事的就是贤明已故的老当家袁子魏。
要不把这事传开去?大概麻木庸俗的人们不会在意一帮孤儿的死活,这点小舆论掀不起什么水花。再说谈阳说不定同样留意到了钟欣雯——既然左泽霖能不明不白在牢房消失,十有七八在警队有内鬼。钟欣雯自己留在身边有大用处,暂时不能危及她。
再有,谈阳那边必不可放过程路那条线。看得出她和谈阳不是一心,如果想扳倒谈阳,她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要不冒一回险?唐雅仪眯了眯杏眼,疾步起身走到窗边,刷一下拉上窗帘,戴上手套,掀起床底的几块砖,从拿出一把没有护手的日本刀——说来惭愧,这原先就是把没有护手,被丢在路上的残次品,当初柳淑萍的丈夫唐弘广稀罕就捡了回来。
唐雅仪从一本书上看见过,刀柄可以当作弦上的箭,从远处致人于死地。当然她没指望真能害死谁,充其量是想引起恐慌,挑拨两边矛盾罢了。
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双方都是一愣。
“唐……唐女士?”钟欣雯一惊。
“没什么。”唐雅仪若无其事地把日本刀放下。
“那块表已经找到了,是从简大少桌上发现的。”钟欣雯拿出手表放在桌上,“我必须得说一句,我知道你急着拿下他们,但是他们久经商场,狠辣与手腕可不是寻常的。”钟欣雯努力掩饰住焦急,语调平和地解释,“而且若是惊动他们,叫他们狗急跳墙叫来洋商撑腰,这事就更不好办了。”
这也有理,洋商可没人敢管。唐雅仪犹不甘心,钟欣雯宽慰道:“唐女士若有急事,不妨让我去做。”
唐雅仪忽然笑了笑——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笑意,放低语调:“钟警官,你作为一个警察,说出这种话合适吗?”
“我是说……唐女士有掌握任何情况都可以告诉我,我替您核实。”钟欣雯一瞬间慌乱起来。
“我只问一件事……你们真觉得那个案子就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可能。眼下袁志远回国,袁田丰说不定要忙中出错,我们正在盯着他。”
袁志远回国?是被我故意把两边都扯进来的举动惊动了吗?唐雅仪眯了眯眼——看来她的路对了——底层斗不过上层,那就想办法让上层之间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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