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电影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庄盼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她瞬间蹙眉,电脑边上摞着的工具书不知何时倒下来,正好压住键盘。

此时屏幕上正不停的键入字符。

数不清的Y连在一起,首尾相连。

她看着屏幕呆楞了几秒,才想起来把书从键盘上挪开。

瞬间,输入停止。

庄盼拿起鼠标将这多余的字符删除,文档里很快只剩下她写了没几句的发言稿,顿了顿,又把剩下的几行字选中。

Delete刚按下去,听见桌上手机铃声响了。

“大小姐驾到……”

霎时,眉蹙的更深。

她拿起手机,不等铃声唱到下一句台词,迅速按下接通键。

“程柔嘉,你什么时候又改了我的铃声……”

程柔嘉的语气不算好,“我前天晚上给你打了十二个电话你都没接,这才过两天你又忘了?”

庄盼一时沉默,端起桌上放了不知道多久的咖啡喝了一口,冰块全部化掉,有种说不上来的苦味。

她忍着咽下去,开口,“不知道程大小姐找小的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程柔嘉发挥了她一贯阴阳怪气的本事,“明天就是首映礼了,我还不是特意来问问庄大导演的发言稿写成什么样了,免得到时候人站到台上了讲不出来,那就很尴尬了。”

庄盼:“那倒不至于。”

程柔嘉严肃起来,“说吧,写多少了?”

庄盼实事求是,“本来写了几句,刚删了。”赶在程柔嘉问她之前,继续说:“我晚上肯定写完给你,放心好了。”

程柔嘉:“今晚不睡觉了?”

“睡不着。”庄盼盯着手上的咖啡,恍惚间似乎窥见了深幽的海面,“我刚才又梦见他了。”

程柔嘉的声音很快传来,“你最近梦见他多少次了?”

庄盼顿默,“忘记了。”

程柔嘉温声说:“等电影上映了,我们抽空去一趟康南吧,不要上次那个医生,我给你找新的。”

康南,深圳最好的心理机构。

是程柔嘉家的产业。

这十年来,得亏了程柔嘉这个富婆闺蜜,庄盼一直看的都是最贵的心理医生,且从不用自己花钱。

只是可惜,治疗效果并不好。

她依旧会频繁地做噩梦、失眠、以及出现记忆混乱的症状。

医生诊断她的病症为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学上一般解释为,个体在经历过一些突发事故之后引发的应激障碍,处于对自我的保护会选择遗忘与创伤相关的事情。

当然,有些也会产生创伤再体验症状,具体表达为场景重现。

不幸的是,她两者都有。

对于十年前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

只有那个凉雨侵袭的夏夜。

她记得很清楚。

程柔嘉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甚至连她的爸妈都一直以为,她的创伤源于十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在那场车祸里她曾意外撞到了脑袋,以至引发过脑震荡。

但她知道,真正的根源并不在此。

在于一个人。

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小盼?”

电话那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将庄盼的思绪拉回来,她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我要去写发言稿了,再不写真的要写不完了。”

她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说:“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程柔嘉回的很快:“雪满园吧。”

庄盼应声:“行,你早上等着我。”

电话挂断,庄盼看着已经空白的屏幕,认真地思考着到底该怎么开头。

统共几百个字她写了删,删了又写。

直至凌晨五点多,终于把完整的发言稿发到了程柔嘉的微信。

这是庄盼从导演系毕业后正式单独执导的第一部院线电影,她同时也是这部电影的编剧。

电影制片人是程柔嘉。

其中出品方就是她的电影公司。

下午五点,首映礼按原计划开始。

主创团队发言环节之后是现场观众提问。

第一个提问的男生坐在第一排,戴着副半框眼镜,讲话斯斯文文,“庄导,据我所知你大学就读于港影导演系,毕业后又去伦敦留学了一年半,作为科班出身的导演,想问下您是什么时候想到未来要成为一名导演的呢?”

庄盼看向他,“十年前。”

男生说:“初中吗?”

庄盼回答:“初中毕业。”

男生继续问:“方便问下是什么契机让您产生拍电影的想法的呢?”

庄盼犹豫了会,开口,“因为一个约定。”

男生正想继续问,被程柔嘉出声打断了,“具体什么约定涉嫌到个人**了哦,希望可以给我们庄导留一些空间,谢谢你。”

刚说完,他边上的女生抛出新问题,“庄导,听说你们为了拍电影特意成立了一个公司是真的吗?”

庄盼点头,“是,要感谢程总。”

女生又问:“网上都在说你和程总关系不一般,是我们想的那样吗?”

庄盼笑说:“我们只是朋友。”

程柔嘉在这时插话,“这位同学,冷静一点,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

话落,台上台下顿时大笑。

程柔嘉环顾一圈故意做出嘘的手势,眨眼笑说:“有关电影的内容可以踊跃提问,保证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观众的发言活跃起来。

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庄盼都在回答各式各样的提问,一个接一个,场上的气氛很是融洽。

情势一片大好。

“庄导,请问电影筹备了多久呢?”

“七年,从我大学开始。”

“庄导,请问电影的故事背景是真实的吗?”

“是。”

“男主原型是您亲哥哥吗?”

“嗯。”

“庄导,片名《明天春花灿烂》的来源是哪里呢?”

“一张相片。”

“庄导,金刚塔许愿准吗?”

“我不太清楚,你可以去试试。”

“庄导,剧组没有在圈内选角,而是大胆选择了启用素人演员,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我个人认为普通人的故事还是由普通人来演比较真实。 ”

“庄导,请问电影上映以后Tomorrow Flower考虑对外开放吗?”

“可能会,具体需要问一下我妈的意见。”

“庄导,据业内相关人士透露有百余张岑树先生的绘画作品留存,请问消息是否属实呢?”

“是。”

“后续会展出吗?”

“会考虑。”

“庄导,请问你想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初衷是什么呢?”

“据传您拍电影一事引发了您母亲前夫的不满,认为您的行为是在吃人血馒头,请问您怎么看待此事呢?”

一连两个问题都很尖锐,大有挑衅意味,因此几乎在问题问出来的瞬间,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中也包括程柔嘉。

不过她还是端出礼貌的微笑,“这位观众……”

庄盼很快反应过来接过程柔嘉的话,“这件事情涉及上辈的个人恩怨,恕我目前无法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各位可以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后从中获得想要的答案,至于说吃人血馒头……”

她略一停顿,眼睛紧紧盯着提出问题的那个男人,“自从电影立项以来,这位岑先生三番五次在网络上发表不实言论并骚扰我和我的家人,多次威胁索要钱财,想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到底是谁想吃人血馒头吧。”

“拍一部电影一直是我的梦想,至于选择将这个故事搬上荧幕的确有我的私心。”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曾经和我爸妈一起看过一部动画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她的视线从观众席的这边巡视到那边,最后落在角落一位中年女人的脸上,“我希望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都会有人记得他们的故事。”

“替我记得。”

“也替我的家人记得。”

她再次转头看向提问的那个人,漆黑的眸闪着一往无前的光彩,“这就是我的初衷。”

几句话的功夫,现场的舆论情况直接反转,观众席上掌声热烈,气氛在此时被意外地推向高-潮。

程柔嘉递给了庄盼一个肯定的眼神,她却仿佛没有看见,只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她边上,年轻的女主持人始终观察着场上的反应,待掌声渐消,她顺势慷慨陈词了几句后很快把话题转到了原定的流程。

为了扩大宣传影响力,这场首映礼是海内外同时直播,设置了回答网友提问的环节——想提问的网友可以提前在官方评论区留言,现场由主持人从高赞往下依次提问。

“庄导,网友想问……”

主持人挑了下眉,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如果有一次回到十年前的机会,你会选择回到哪一天?”

你会选择回到哪一天。

直到首映礼结束庄盼都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她在台上没有给出回答,不是因为她没有答案,而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答案不会符合网友的预期。

那么就会有接下来的问题——

为什么是这天?

为什么呢?

因为她心里有愧。

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见了程柔嘉,“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身体不舒服吗?”

庄盼收回思绪,摇头。

程柔嘉打量两下,“等会聚餐你去吗?”

庄盼随口问:“去哪吃?”

程柔嘉:“南湾吧,芯芯说那边有个新开的泰国菜,网上评价还可以,看位置应该是离你家不远。”

她说着想起来什么,“你是不是从过完年到现在都没回过家?”

庄盼想了想,“好像是吧。”

庄盼今年二十五岁,在她十八岁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南湾一带。

二十三岁那年,刚硕士毕业的她一个人漂洋过海回国,行李箱里装着她电影剧本的初稿。

回来以后她在家统共住了不到一个月,更多的时间都在和程柔嘉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准备电影筹拍相关事宜。

没过多久,她搬了出去。

先是在程柔嘉的公寓里过渡了几天,后面找中介把楼下租了下来。

也就是她现在住的位置,六十平,两层,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延绵的山。

她不常回家。

通常一个月回不了一次。

她妈庞筝女士近些年一向对她不太关心,大事不管小事不问,其实相处起来也不能说不好,但总感觉隔了些什么,明显的不如小时候亲近了。

“我刚过来的时候碰见了阿姨,和她聊了几句,虽然都聊的是电影的事,不过我能感觉的出来她还是挺关心你的。”

程柔嘉抬手摸了下庄盼的头,她这么多年一直留着齐肩短发,刘海盖过眉毛,乍一看就和十年前上初中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脸颊的婴儿肥已然褪去,眉宇间少了当年的稚气,比起从前平添了几分孤冷和哀愁。

“正好今天大伙一起聚餐庆祝一下,吃完了我送你回家,明早我再去你家接你。”

程柔嘉故意挑了下眉,“怎么说,庄导?”

庄盼迟疑几秒,点头。

已经过了十年,南湾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庄盼虽然从小就生活在这附近,但自大学以后已有许久没来过这里,对一些道路和建筑并不熟悉。

相反,程柔嘉对这里要更熟一些。

程柔嘉和庄盼是小学同班,初中同校,不过她初三那年转去了加拿大,在多伦多读完了高中和本科。

2030年7月,庄盼远赴伦敦。

与此同时,程柔嘉大学毕业,奉她妈程女士的命令回国接手了家里的产业,一夜之间升级成了富婆。

庄盼此时就坐在程柔嘉那辆最新款宾利的副驾驶上,她没有驾照,回来这两年来出行一直都坐程柔嘉的车。

“到了,万国广场。”

一起聚餐的人不算多,除了她们两个,还有几个主演以及三两个工作人员。

一伙人年纪相仿,又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小半年,彼此之间早已熟悉。

熟人局,话题总是聊的很开。

这才刚一起碰了一杯,出演女主的钟芯便开始打探其他人的八卦来,她先是冲程柔嘉眨了眨眼,“嘉姐,上次那个帅哥怎么没见到了。”

程柔嘉神色淡淡,“不听话,甩了。”

钟芯啧一声,立刻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转头问:“盼姐呢?”

庄盼没有反应。

程柔嘉余光轻扫邻座的人,开口:“你盼姐谁都不爱。”

钟芯笑的玩味,“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喜欢过几个渣男啊,我才不信呢,我要听盼姐说,盼姐?”

庄盼正心不在焉地喝着饮料,直到钟芯第二次喊她才回过神来,抬头,“什么?”

钟芯说:“喜欢的人?”

庄盼默了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死了。”

一瞬间,桌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钟芯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无措地看向她对面的程柔嘉,眼神里明显的懊悔,就见程柔嘉朝着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让她什么都不要问。

于是她果断低头抿了一口酒。

庄盼似乎没察觉她这个两个字有多大的威力,仍然和刚才一样,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饮料,仿佛这杯游荡的水里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柔嘉露出一贯的微笑,“怎么都不吃菜?回去没吃饱可不能赖我了啊。”

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夹一筷子猪颈肉放进庄盼的餐盘里,“再吃一点,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十一点过,车停到中央熙岸门口。

中央熙岸位于南湾的边缘地带,比起非富即贵才能拿到入住资格的南湾国际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在当年也属于这一块的高端楼盘。

庄盼在上小学的前一年跟着爸妈一起住了进来。

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搬过家。

她还记得十年前印天宣告破产,连着中央熙岸的房价一跌再跌,一度跌破当年开盘时的价格。

小区里有业主不堪还贷压力选择从自家窗台一跃而下,就摔在她平时回家的内部道路上。

画面尤其惨烈。

以至于她至今还有印象。

庄盼打开车门,“我先进去了,你回去路上慢点。”

程柔嘉点头,“明天睡醒了给我发消息,我过来接你。”

庄盼:“好。”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单元楼下,坐电梯上楼,开门,刚抬脚进去,发现客厅的灯亮着,皮质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妈。”

庞筝笑着站起身,“今天累坏了吧,你的床我已经铺好了,等会洗了澡早点休息。”

庄盼换了拖鞋,随口问:“爸呢?”

庞筝说:“已经睡下了。”

庄盼嗯一声,“我歇会就去洗澡,您睡吧,不用等我了。”

庞筝却没动。

庄盼抬头看向她,“睡吧,晚安。”

庞筝哎哎两声,捋了下鬓边新长出来的白发,这才抬脚往卧室的方向走。

房门关上之前,她忽然停下来回头,说了声晚安。

夜幕沉沉,凉风从窗外吹进来。

庄盼仰面躺在那张睡了许多年的小床上,白色的耳机线从她的掌心延伸到耳朵里。

她闭着眼睛,听着那首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歌曲,里面每一句词都烂熟于心。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她安静听着,又一次想起今天台上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一次回到十年前的机会……

请让她回到那一天。

7月23日。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夏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听见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或许是在做梦,她觉得雨仿佛是打在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她闻见湿咸的气息,似乎有什么和她的记忆重叠上了。

夏天夜晚,海边礁石。

突如其来的小雨,和岸边不愿离去的少年。

她独自往回走,听见浪打击礁石的声音,听见海风卷起砂石的声音,还有……

画面从此刻开始模糊。

甚至出现扭曲。

她不受控制地呼喊出声。

“远望。”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庄盼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让她有瞬间的疑惑,经验告诉她这应该是一辆出租车上。

此时车窗外的天是暗的,景色不断倒退,车里正响着广播,车内后视镜里映出她青涩又迷茫的上半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盼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了许多猜测,其中最可能的一条是——她应该是回到她的少年时代了。

时间穿梭,科幻电影常见情节。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在哪里?

这辆车又要开去什么地方?

她的心里怀着一系列的疑问,想要直接开口去问司机,又怕司机觉得她的脑子有问题,犹豫着,蓦地想到一件事。

手机。

对,看一眼手机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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