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盼是在这句话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的称呼乱了,不过远望似乎并没察觉,他只是看着她,说:“这次的条件?”
“你想要什么?”
“我想……”
他说,“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就这样,在这个本该奋笔疾书的下午,课业暂时放在了一边,墙上的吉他被取下来,此时正抱在少年的怀里。
光影交错,弦音清响。
空气里漂浮着名为美好的微尘。
庄盼在简单听过讲解和示范以后终于正式上手。
只是她很快发现,按弦是一个极其困难的事情,暂且不论音是否准确,光是按下去这个动作就足够让人烦恼了。
“痛吗?”
此时庄盼正低头看着琴颈,纤细白嫩的手指费劲地按着弦,头也不抬地回:“还好。”
假的,她觉得一点都不好。
好痛啊!!
感觉指头要破了……
远望细细地打量着边上初学弹琴的少女,没有忽略她面上的隐忍与挣扎,然后,他徐徐出声:“我来吧。”
“嗯?”庄盼疑惑抬头,就见远望身体往右边靠了靠,左手抬起来放在她刚按的琴弦下方,“松手。”
她听话地松开。
心脏在这时不由自主跳的很快。
松软的沙发上只坐着他们两个人,此时身体紧紧挨着,她甚至都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度,空调往外吹着冷风却没有带来多少凉意。
她觉得很热。
顷刻,一张脸红了半边。
远望似乎毫无察觉,右肩往后稍稍错开些距离,长臂往后撑在沙发皮面上,同时他放在琴弦上的左手已经摆出形状,“你有记得的谱子吗?”
呼吸近在咫尺。
近到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气息。
庄盼的身体下意识绷紧,同时把左手往下垂的更低了些,“……只记得一点。”
准确来说,是只记得两句。
还是在理想情况下才能记得两句。
譬如此时此刻这种令人浮想联翩心跳过速的场景,她只觉得脑子直接宕机,别说什么谱子,她就差歌怎么唱都要忘记了。
“那个……”
“嗯?”
面对这近到仿佛就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的一声疑惑。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比忽略掉此时的暧昧氛围,甚至告诉自己就当是在给演员们走戏。
如此,才终于开口,“我不记得了。”
话落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心底莫名酥痒。
庄盼的背瞬间绷的更紧,手心浮出细汗,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好像是笼中的一只雏鸟。
进退不由自己。
只是圈住她的笼是由他的身体搭建而成,心跳得比方才更快,只差一步便要跳出她这无处安放的躯体。
一下,两下。
比鼓声更重更急。
她下意识将唇咬的更深,试图让痛意,唤醒她早已出走此时不知在哪里的理智。
“没事。”
他声音很淡,“你唱一遍也可以。”
庄盼其实不懂他让她唱一遍的目的在哪里,但她早已失去思考能力,只听话地张开唇。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她轻声唱着,能听出自己声音正发着颤。
好在她听了这么多年,旋律早已烂熟于心,音虽然不是特别准,但到底还是在边缘上下徘徊。
并没有真的跑多少。
勉强能听。
等她刚要唱到下一句,弦声蓦地响起。
她浑然不觉身边何时又多出了另一只手,此时这两只手正一起在她的左右两拨弄着她怀中的吉他。
或者说,是在拨着她滚烫的心弦。
她的心跳一窒,却没敢停,只继续跟着耳畔的弦声唱着,尽量让自己跟上。
Remember me
在唱的过程中,她猛然发觉,这并不是她此刻要唱的这一小节的旋律,而是她刚唱完的那一节。
只不过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跟着旋律把这一段唱完了。
当然,也唱错了。
旋律在继续。
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唱下去。
“怎么不唱了?”
远望在弹完这一小节以后才松开手,他的长睫微垂,声音很轻,仿佛远方送来的清风。
庄盼只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微麻,她定了定神,说:“我唱错了。”
远望点点头。
没一会,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来。
庄盼立即跟了上去。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弦声停止。
歌声也停止。
空气里隐约余留下发颤的尾音,分不清是来自于被少年长臂包裹住的少女唇边,还是来自于她怀里那把不属于她的吉他。
庄盼的心从远望靠过来的那一瞬起便狂跳个不停,直至现在仍无法平静。
她觉得时间很慢,慢到仿佛静止。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她有些贪恋。
察觉到是因为在他骤然起身的那一刻,她从这理应轻松的缝隙里,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丝失落。
她立即抬头,就见他走到黑板前拿起了粉笔。
不多时,上方多出两行简谱。
远望侧对着沙发上的人,手上的粉笔是和他身上那件条纹衬衫一样的蓝色。
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轻敲了两下,“我们先简单看一下这两句的区别,首先是节拍,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再是……”
庄盼认真听完,末了,说:“学长,我觉得你很适合去当老师。”
联想到从前他在补习班上课时候的样子,她笑着补充道:“肯定很受欢迎。”
“也包括你吗?”
“……包括我。”
远望眼瞳微闪,“那我刚才讲的你学会了吗?”
庄盼瞬间心虚,没有出声。
远望:“看来也不是很受欢迎。”
他顿了顿,眼尾浮出一个笑来,“不然我还是给你讲物理吧。”
庄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虽然都是不擅长的东西,但非要选一个,她还是愿意选吉他。
手痛总比脑子痛要好。
可是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算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她点头,“好吧。”
一下从同桌变成了台上台下,关系似乎真的也从讲题的同学变成了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有那么一些时刻,甚至梦回到十年前的补习班,在那燥热的午后,她曾仰头微笑,眼里只有讲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一晃几个小时过去。
临近傍晚,黑板已经擦了不知道多少次。
庄盼在饱受了一整天的物理熏陶以后也有些麻木,此时脑子里除了定律就是公式,甚至不用闭眼都能看见它们就在眼前。
终于。
她听见自由的信号。
“下课了。”
不远处,少年正在认真地擦着黑板,漂浮的粉笔灰在他面前结成一团白雾,连着他整个人都好像在一层雾气里。
她怔了怔,下意识出声:“老师。”
远望的动作稍顿,微笑转头,“庄盼同学。”
庄盼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干了什么,当即便低下了头。
远望低笑一声,很快把头转回去,黑板擦完,黑板擦放在角落里。
他轻轻拍了下手上沾着的粉尘,这才将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
“那个……”
庄盼稍稍抬头,说到称呼的时候不自觉结巴了下,“我先回去了。”
远望垂手,“明天……”
庄盼立即接过他的话,“明天你有事吗?”
远望:“没有。”
庄盼:“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她火速收拾完书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跑到了门口,和昨天一样在将要出去之前,撂下了这样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明天见!”
至于她为什么跑的这么快——倒不是因为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而是她怕自己再走慢一点,会听见拒绝的声音。
经验告诉她。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噔噔噔噔,楼梯上的脚步声匆忙。
隔着一道门帘,少年手指微勾轻撵掉指尖的粉尘,眼尾稍一上挑,片刻,动了动唇瓣。
“明天见。”
庄盼正朝着楼下飞奔。
她跑的很快,没有注意到从过道来的人,差点迎面撞上,还好她反应快一个退身避开了。
只是突然来这么一茬,心脏跳的比刚下来的时候更快了。
“庄盼妹妹!”
门口突然响起的慵懒男声令她瞬间抬头,她先是看见林子津那张痞中带邪的俊脸,刚喊了一声,余光又扫见另一张熟悉的脸。
也就是刚才她差点撞见的人。
此时梁园正低着头认真地望着她,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或许是错觉,她觉得梁园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人。
她不禁忐忑,迅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也没脏东西啊……
那他在看什么?
不懂。
索性直接问,“园哥找我有事吗?”
“我不找你。”梁园抬手往楼梯的方向一指,“我来找远望。”
庄盼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说完,她便握着书包带子往外走,经过林子津的时候朝他轻轻点了下头,“津哥拜拜。”
林子津挥手,“庄盼妹妹拜拜。”
接着他两步并做三步朝前走去,到梁园边上,“怎么样,你觉得这是不是望哥喜欢的风格?”
梁园偏眼,“什么风格?”
林子津耸肩,“当然是……”
话没说完,敏锐地感受到了头顶一道冷然的目光。
林子津迅速抬头,看见一张难得严肃的脸,嘴角的笑僵了一瞬,又扩大,下一秒,朝楼梯上那人扬起了手。
“望哥,去打游戏不?”
已经出门的庄盼毫不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后十多米远跟了三个少年。
等到她走出大门,身后的几人随即跟了出来,不过他们没再往前,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拐了弯。
傍晚日头半落,燥意渐消。
庄盼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进家门的时候,饭正好上桌。
吃完饭,回到房间拿出了今天讲过的题。
此时她端正坐在凳子上,笔握在手里,写出几行公式后脑子里逐渐浮现出另外一幅场景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热意漂浮。
啪嗒,笔忽然落下来,只一瞬间便滚到了地上。
她回过神,立刻弯腰去捡。
再次把笔握在手里,她看向试卷上那些笔锋凛冽的字迹,随即在边上落下两个字。
远望。
庄盼和前一天一样,在早上十点准时出现在了In Time的门口。
只是这次她上去才发现阁楼里空无一人,书架上的书正安静沉睡,墙上的吉他也画上了休止符。
她照旧把两杯冰美式放在桌上,打包的早餐放在平时远望坐的那一边,洗干净的苹果也放在了角落里。
坐着等了会没人来,有些无聊。
她的目光在狭小空间里扫过一圈,缓缓站起来,抬脚往书架的方向走过去。
书架没有放满,只堪堪放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从左往右随意扫过,便看见了好多本和物理相关的书。
《量子传》
《空间简史》
《永不停歇的时钟》
《万物原理》
……
光是看名字,都会觉得头痛的程度。
于是她只是抬手轻扫了一圈,就像是在从一些她无法进入的领域门前经过。
最后,在角落停下来。
《时间的秩序》
联想到咖啡馆的名字,她心头一动,正要伸手去拿,蓦地听见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她条件反射般地松开手。
转身,快步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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