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请罪

“啊?”若是私下傅将军能说出自己是来找自己请罪的,他丝毫不会惊讶,他还能想象到对方若是说出这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然而现在是在朝堂之上,可对方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认真,夏璟言反而有些无措了。

夏璟言挨个看了夏璟熠和夏璟宴,两人脸色是和他同样的意外和困惑,而不仅他三个,刚刚回到班列的定远侯也是同意的惊讶和迷茫,以及,殿中的文武百官,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了。

夏璟言迟疑道:“傅爱卿…是请罪?”

“是。”傅洵之掷地有声。

“因…何事?”

傅洵之喉结滚动却未立即开口,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臣有负先皇后临终前所托,有负母亲临终前所嘱,因此特来向陛下请罪。”

“母后临终所托?”夏璟言夏璟熠俱是一怔,傅洵之是他们的母后临终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他们二人皆知,但’临终所托’他们却从未他听说过。

夏璟言道:“母后临终前说了什么?”

“先皇后去世时正值我朝与匈奴战事吃紧之时,因而先皇未能回来,而是让臣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故而臣见上了苏姨最后一面,苏姨临终前托付臣四…三件事,但臣却一件都未能做到。”

夏璟言蹙眉,声音微微冷了下去,道:“哪三件?”

傅洵之垂眸,道:“第一件,和先皇有关,苏姨不愿看到夏叔叔孤独终老,因而让臣答应她在她逝后劝谏夏叔叔再立皇后。”

“你说,母后…要父皇再娶?”夏璟言难以置信,“这不可能,父皇绝不会再娶的。”

“是,”傅洵之道,“臣也认为夏叔叔绝不会再娶,但苏姨坚持让臣等夏叔叔过个几年淡忘她时务必劝慰夏叔叔再寻一女子陪伴夏叔叔身侧。臣答应了,但是臣却并未做到。臣出于私心,在苏姨逝后四年间,从未向夏叔叔提及过此事,若是臣早些劝慰夏叔叔….”

“父皇从未淡忘过母后,”夏璟熠倏然开口打断了傅洵之,沉声道,“父皇自始自终都深爱着母后。母后既让傅将军在父皇淡忘她后再劝慰父皇再娶,可父皇至死都没有忘记母后一丝一毫,傅将军并未失信母后。”

夏璟言也道:“璟熠说的是,并非是傅爱卿有负母后所托,自然无罪,此事无需再提。第二件呢?”

“谢陛下宽恕。”傅洵之顿了顿,道,“第二件,和母亲有关。苏姨让我转告母亲她下辈子再与母亲再续金兰之谊。”

夏璟言微微松了口气,道:“难道你没转达?”

“自是转达了,”傅洵之垂眸道,“然苏姨让臣照顾好母亲,让母亲勿过度伤心。可臣在苏姨逝后不到月余就回了边疆,母亲在七个月后逝世。臣即没有做到宽慰母亲,也没有照顾好母亲,有负先皇后嘱托。”

“陛下,”定远侯快步出列,道,“当时战事吃紧,军中无人可用,洵儿才不得不紧急返回边疆。内人去世更是非人力可预料,此事实不是洵儿之过。先皇后待洵儿如同亲子,洵儿自幼和先皇后就极其亲厚,先皇后去世之时洵儿所承受的痛苦不比陛下少。然陛下尚能在京中追念母亲缓解心中苦痛,但洵儿身为将士,却不得不压抑心中痛楚,紧急返回边疆抵抗匈奴以身报国。先皇后逝去不过七月,内人也病逝,洵儿回京守孝不过一月,又被喊回边疆。洵儿短短一年连失两位至亲,却连缓解心中悲痛的时间都没有。既要报国,又要守家,可洵儿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能做到?”

夏璟宴也出列道:“陛下,当年边疆战事有多紧迫臣也一清二楚,若非洵之舍家报国,战争不会在天启十一年结束。陛下应知,战争多持续一年,其对国家的消耗会有多大,正因洵之投身战场才能提前结束战争。”

兵部尚书崔青寂出列道:“陛下,傅将军向兵部递交入军申请时臣记忆犹新。我朝规定男子参军需满十六周岁,傅将军十六岁生辰当日就向兵部递了申请,第二日便奔赴边疆便效命战场,自此傅将军与家人聚少离多。在战时傅将军沙场御敌,功勋赫赫,战争结束依旧戍边守国,至今已十三年。先皇在世之时极其看重傅将军,多次提拔。然自先皇去后,陛下继位以来,因着江山太平,朝廷多有忽视武将,傅将军等一众戍边将领官职久未晋升,可如今的太平盛世却正是因有傅将军等一众将领不畏辛苦舍家戍边换来的。望陛下万勿忘记傅将军的戍边功劳,臣认为,不仅不应当怪罪傅将军,还应当为傅将军晋一晋官职,以示陛下对戍边将士的看重。”

话落,百官持笏齐声道:“臣附议。”

夏璟熠出列道:“哥哥,崔尚书说的不无道理。如今虽是国富民安的太平之年,但百姓的安宁正是边疆战士的辛劳所换,不仅要为戍边将士晋一晋官职,也该嘉奖边疆战士。”

夏璟言点头道:“璟熠说的是,戍边将领与将士都应当嘉奖,此时就由兵部主办,户部吏部协助,兵部尽快理出一份晋升官员名单来。”

兵部尚书崔青寂道:“臣遵旨。”

户部尚书赵知砚出列道:“臣遵旨。”

吏部尚书董天佑出列道:“臣遵旨。”

夏璟言看向傅洵之,温声道:“傅爱卿为江山社稷牺牲颇多,非是傅爱卿有负母后所托,是我们夏家亏欠于你。”

傅洵之道:“陛下切勿由此想法,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况臣出生于定远侯府,为陛下保卫江山是侯府职责所在,臣的职责所在。”

“定远侯府世世代代尽忠报国,侯府的赤胆忠心朕与列祖铭记在心从未忘过。兵部吏部听旨。”

兵部尚书崔青寂道:“臣兵部尚书崔青寂,恭聆圣谕。”

吏部尚书董天佑出列道:“臣吏部尚书董天佑,恭聆圣谕。”

夏璟言道:“龙虎将军傅洵安戍边有功,着晋为一品宣威将军。”

兵部尚书崔青寂跪地道:“臣遵旨。”

吏部尚书董天佑跪地道:“臣遵旨。”

傅洵之跪拜道:“臣谢主隆恩。”

“平身吧。”夏璟言道,“第二件事也非傅爱卿之过,母后所嘱第三件呢?”

傅洵之直起上半身,先是看了眼夏璟熠,又抬头看向夏璟言,声音温和道:“第三件,是陛下和殿下。”

“母后说了什么?”夏璟言夏璟熠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傅洵之侧头看向夏璟熠目光流露出温柔之色,却并未开口,须臾,傅洵之望向夏璟言,道:“苏姨说她最是放心不下陛下和殿下。苏姨说陛下大了,已经知晓什么是死亡,但却是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苏姨说陛下最是黏她,她担心自己走后陛下难以从悲痛中走出来,让臣多多开导陛下,帮助陛下度过失去母亲的悲痛,切莫让陛下出了事。”

“母后,”夏璟言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努力忍了好久,才稳住情绪,对着傅洵之道:“我并未出事,傅哥哥无需自责。”

傅洵之微微愣了下,旋即微笑道:“陛下做的很好,苏姨一定会为陛下骄傲的。”

“嗯。”夏璟言悄悄吸了吸鼻子,又道,“母后还说了什么?”

“苏姨说她最是亏欠殿下。”说着,傅洵之侧头看向夏璟熠。

“亏欠?”夏璟熠脱口而出道。

“嗯,苏姨说她亏欠于你,”傅洵之目光温柔,“苏姨说依依还那么小,就没了母亲,她觉得自己没法给你留下母亲的记忆,没法让你体会到母亲的爱,所以苏姨觉得亏欠。”

夏璟熠沉默不语,亏欠,他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母后留下的会是对他亏欠。生死之事,母后又怎能做主,何谈亏欠二字。他对母后印象不多,但他确实时常会幻想母后的样子,会假设如果母后还在….

“苏姨还说,幸而你还小,不会记得她。”

“为什么?”夏璟熠迷茫道,“母后为什么不想要我记得她?”

“因为太痛苦了,”傅洵之温声道,“至亲至爱的离世过于痛苦,苏姨不想让你也经历陛下体会到的痛苦。她宁可你不记得她,也不想让你体会痛苦。”

这是母亲对他的爱,真真切切的爱,夏璟熠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

“嗯。”夏璟熠低低应了声,“母后还说别的了吗?”

“说了。”傅洵之道。

“说了什么?”夏璟熠道。

“苏姨说,让我替她看着你们长大,苏姨说若是你们日后找到心爱之人,让我告诉她一声。苏姨说若是知道了你们过的幸福,她便能含笑九泉了。”

“我和哥哥过的很好。傅将军可以告诉母后了。”

“嗯,下官会告诉苏姨的。”

夏璟言轻吐了口气,调整完情绪,道:“母后所托的第三件事傅爱卿可以实现了,那便…”夏璟言话没说完,却见傅洵之摇了摇头。

“母后还说了别的?”夏璟言道。

傅洵之点头,道:“苏姨托我照顾你们,然而这些年我从未过照顾过你们。”

“傅将军要戍守边疆,无暇回京照看我们,母后会理解的。”

傅洵之却又摇了摇头,望着夏璟熠,道:“你母后还托付了我一件更重要的事,下官答应了,却忘的一干二净,半分半毫也未做到。”

夏璟熠问道:“什么?”

“你母亲希望我能把她对你亏欠补偿给你。”

“补偿?亏欠?”夏璟熠不太理解,母后让傅将军把她对自己的亏欠补偿给自己。如何补偿?补偿什么?母后的亏欠是什么?来自母亲的记忆?来自母亲的爱?爱?!夏璟熠微微睁大了眼睛,母亲让傅将军补偿她对自己的爱?!

“哦~”夏璟言显然也想到了,母爱呀…“爱啊~”想到两人的如今的关系,夏璟言不禁生出一种命运弄人的感觉。

夏璟言咳了一声,正经道:“原来如此,傅爱卿十几年来对璟熠不闻不问,确实有负母后所托。”

“陛…”定远侯急切出列,刚要为自己儿子辩解,就见夏璟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夏璟言微微勾了勾嘴角,道:“不过母后也未说时限,傅爱卿以前忘了,幸而如今想起来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傅爱卿日后加倍补回来就是。”

傅洵之也微笑道:“谢陛下宽宥,臣也正有此打算。”

“嗯嗯嗯,傅爱卿有此觉悟就好。”夏璟言连连点头微笑。

夏璟熠一时没反应过来,有此打算?打算什么?爱他?怎么爱?母爱?!这…对吗?他想要的是母爱吗?夏璟熠脑子混乱不已,不知该喜该悲,该哭该笑。就此时,就听傅洵之又开了口,语调中带着些旁人不易察觉、然他一听对方的声音嗅到了熟悉的阴谋得逞的气息。

傅洵之语气上扬道:“因此,臣恳请陛下给予臣一个补偿的机会。”

“当然,你说。”夏璟言却还未发觉,不假思索的轻快的回了句。

傅洵之又弯了弯嘴角,道:“恰逢殿下生辰,臣想,苏姨若在世一定会亲自为殿下庆生的。”

……这人搞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这个,夏璟熠哑然,果听傅洵之紧接着又道:“因此臣想履行对先皇后的承诺,替先皇后做出补偿,故而臣虽知于礼不合,但仍想恳请陛下看在先皇后的面上,破例让臣操办殿下生辰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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