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洵之书房中,夏璟熠看着交到自己手中的拂尘,睁大了眼睛满目震惊,道:“你还真让我干活?”
傅洵之正半靠在榻上喝茶,弯着嘴角看着夏璟熠,道:“那不然呢?说是干活自然是要干活,殿下金口玉言还打算不认账了吗?”
夏璟熠快步走到傅洵之面前,用拂尘指着傅洵之,质问道:“可你在宫中何时干过活?”
傅洵之面不改色,道:“那是殿下没吩咐下官干,殿下不吩咐,下官哪知要干什么?”
“…….”
是没吩咐过。第一次这人被罚去东宫干活时,他才懒得管这些小事,宫人自然不敢指挥这人干活。第二次这人被罚去东宫,他哪里舍得让这人干活。
夏璟熠无法反驳,他不舍得让这人干活,这人使唤起他来倒是毫不怜惜。夏璟熠幽怨的瞅着傅洵之,傅洵之微笑道:“殿下,这才第一日就打算毁约了?既然殿下不想干,也好,下官也想听曲儿…”
“不不不!干干干!别再提听曲了!”如今他一听到听曲两字就心悸,夏璟熠懊恼的收回拂尘,忿忿转身去打扫书架。
房内傅洵之支着下巴,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美人忿忿难言埋头干活的身影。屋外雨滴敲打着屋檐、绿叶、石板,宛如天地间的柔情细语,两人听着雨声各忙各的。夏璟熠起初还在规规矩矩的用拂尘清扫书架,扫着扫着就翻起了书。他原以为这人的书架应当都是兵书,然而细看之下发觉书架上各种书都有,兵书自然不少,意外的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竟也有不少。夏璟熠随手翻着,见书中竟还有批注,看字迹正是傅洵之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看这种书呢,”夏璟熠边翻边奇道,“原来傅将军不仅精通兵法,对诸子百家的理解也很透彻,傅将军竟是个纬武经文之人。”
傅洵之翘着二郎腿,缓缓转着脚腕,散漫道:“不喜欢也要学啊,我爹就我一个儿子,若要撑起侯府,只懂得带兵打仗如何能行。”
夏璟熠点了点头,又换了个书架翻了起来,忽然笑道:“侯府的公子也需要熟读话本吗?”夏璟熠扬了扬手中封皮上写着“碾玉观音”四字的书卷。
傅洵之望了一眼,道:“这本似是还挺有意思的,殿下看过吗?”
“自然没有。”夏璟熠道。
“也是,殿下这么忙想来是没时间看这种书的。”傅洵之放下茶盏,道,“正好有空,扔过来,下官给殿下读话本解解闷。”
夏璟熠回头,见傅洵之歪着身子支着脑袋望着他,弯了弯眼睛将书扔了过去,道:“有劳傅将军了。”
傅洵之一抬手抓住话本,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执着书卷,目光轻柔的落在书卷上,语调不疾不徐的缓缓念着,嗓音温润,如同屋外的绵绵春雨。
作为说书人,傅洵之并不合格,既无抑扬顿挫,也无轻重疾徐。一字一句都是同一种音调,懒散而平淡,似是全然没被书中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愁感染。
夏璟熠对话本内容并无太多兴趣,只是沉迷在对方的声音中,在这平淡的讲书声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情。
在傅洵之的念书中,夏璟熠在书架前缓慢移动、查看、翻阅,探寻着他未曾知晓的傅将军的另一面。
“这是…你母亲?”夏璟熠展开一幅画卷,画上是一女子,眉如春山,眼颦秋水,眼角微微上扬,一头秀发仅用一只竹簪挽着,未着珠钗粉黛便已是天姿国色。女子手执一枝杏花,面带微笑正面而立,神情极其温柔。夏璟熠一眼认出此女子必是傅洵之的血亲,因为画中之人容貌与傅洵之极其相似,只是画中女子比傅洵之多了一些美艳。
念书声倏然而止,夏璟熠闻得脚步声,回头见傅洵之从背后走来,目光温柔的望着自己手中的画卷。
“母亲,很美,是不是?”傅洵之停在夏璟熠身旁,左手顺势揽住夏璟熠的腰,右手虚虚扶着画卷的边缘。
“嗯,很美。艳绝一时名动京城的定远侯夫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美艳可比西施,貂蝉尚逊三分。”夏璟熠由衷夸赞道。
傅洵之低低笑了声,没接话。
夏璟熠又道:“傅将军长的很像母亲。”
傅洵之下巴抵在夏璟熠肩头,在其耳边蛊惑道:“那下官和母亲,谁更美?”
夏璟熠一怔,侧头看向傅洵之,见其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无奈笑道:“傅将军还要和母亲比美?”
话落,却见傅洵之嗯了一声,真的点了点头,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下官和母亲谁更美?”
夏璟熠好笑道:“傅将军,傅将军最美。”
傅洵之莞尔,抬起脑袋,收起画卷,道:“父亲说我比不上母亲。”
夏璟熠道:“侯夫人是侯爷的妻,侯爷自然觉得侯夫人最美。”
“原来如此,”傅洵之故作恍然的说道,“所以殿下才觉得下官比母亲美的吗?下官可不觉得自己比母亲好看。”
“……”
傅洵之又道:“听说殿下宫中新进的那位乐姬长的也极美,殿下见过吗?”
“还没。”夏璟熠想起之前说要去看看的,但一直没得空闲,现今他要住到满院,更是没时间,然而叶文瑜明知他不好女色还忽然送了个美人进来实在可疑。
“那人是叶少卿送来的,你知道他为何会送个女子与我吗?难道我看起像是贪图美色之人?”夏璟熠问道。
“难道不是吗?”傅洵之道,“殿下可不就是贪图美色之人。”
“本王何时贪图美色了?”
傅洵之指着自己,故作无辜道:“殿下可不就是贪图下官的美色吗?”
“……”
“不是,”夏璟熠嘴硬道,“本王才不是贪图傅将军的美色。”
“下官不美?”
“……美。”
“殿下不喜欢下官的容貌?”
“…..喜欢。”
“那殿下可不就是喜好美色之人吗?”
“……歪理。”夏璟熠自知自己说不过他,也不打算争下去,又回到刚刚的话题上,道,“就算我贪图你的美色,可叶文瑜也不知道啊,我平日一点都没表现出对美色有兴趣的举止,他莫名其妙送个美人给我干吗?他难不成真的以为我真的会中美人计?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殿下看起来…是不太聪明。”傅洵之话音未落,就挨了夏璟熠一个忿忿满满的白眼,傅洵之笑道:“殿下十五岁就被立为储君,但立储之事来的突兀至今也没给百官一个合理解释。殿下虽被立为储君后就上朝议政,但年纪尚轻仍以学业为主,朝堂之事多以听为主,前两年的殿下在他们眼中还尚是个小孩。而陛下亦同样年轻正是风华正茂之际,且陛下三年后退位一事并无几人知晓,如今群臣的目光依然在陛下身上。殿下虽已是储君,但殿下与陛下年龄相差太近了,一旦陛下有了子嗣,殿下的储君身份怕是也难保,他们也在静观其变。直到去年,殿下正式辅政,群臣劝谏陛下选秀又次次被驳,他们怕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因此逐渐将目光分到了殿下身上。”
夏璟熠思索了须臾,仍困惑道:“可也不该给我送美人啊?南星都说,我看起来就像不近女色之人。”
“嗯…..是…有些奇怪…..”傅洵之附和着,摸了摸鼻子心虚的转身悄悄走了,夏璟熠喜好美人一事当然是他亲口告诉叶文瑜的。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吗?”夏璟熠快走到傅洵之面前,说道,“我总觉得他有阴谋,本来打算找个错处就把人打发了的,但是一想到是叶文瑜送来的,以叶文瑜的心计,他难道不知道我会猜出这是他的眼线?而他肯定不会蠢到认为我会因为美色就留下他的眼线的吧?一想到这我就觉得简单打发掉不行,还是该先搞清楚他的目的,或许这乐姬不是眼线,有别的目的。”
“……”傅洵之干笑了两声,道:“殿下…想的真多啊。或许他就是觉得殿下正值少年春心荡漾之际,难过美人关呢?那女子有沉鱼落雁之貌,有多少男子能不动心?殿下若是见了,说不定明知有毒也不忍放手呢。”
“怎么可能,我岂是….”夏璟熠说着,忽眉头一皱,觉出不对劲来。
“你何时见过她了?”夏璟熠锐利的逼视着傅洵之,沉声道,“自她被送来,我便让人盯着她,这几日她从未出现在你面前,你怎知她有沉鱼落雁之貌?”
“啊…这个…下官…”傅洵之不自然的端起茶盏,借着喝茶掩盖自己的心虚。
夏璟熠见傅洵之目光飘忽不定,岂看不出来他的心虚,一把夺过傅洵之茶盏,凝声道:“你在叶府见过她,你知道叶文瑜要把她送入东宫,是不是?”
夏璟熠虽是询问,语气却很是笃定。傅洵之自知也狡辩不过去,投降道:“是,下官是知道,年前喝酒时见过一面。”
“还有呢?”夏璟熠脸色阴沉,直直的盯着傅洵之。
傅洵之移开目光,挠着耳后根,道:“殿下喜好美色也是下官告诉他的。”
“你!”夏璟熠怒从心起,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他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只是个普通美人,并无害处。”
“他怎么可能只送个普通美人过来?”夏璟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怒目瞪着傅洵之,半晌,见傅洵之不语,夏璟熠脑中忽又冒出一个离奇的、不愿承认的猜测。
“人,是你的。”夏璟熠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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