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伴读

凤朔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天启帝下了安葬的旨意后,其余的便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了。

然后,一切如常。

未时刚过,街上已带了萧条之意,凤殷从凤阳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冷了,路上人影零落。他翻身上马,遥遥望向远处,那看不清的远处更显萧条。

于德道:“殿下坐稳了,马上回宫。”

凤殷却并未催动□□的马,仍望着远处,片刻后道:“不回宫,去景王府。”他要去看凤朔,送他最后一程。

凤朔搬出皇宫已有八年,他却仅去过景王府两次,一次是他封王,一次是他成亲,距今已有四年多,他都快记不清去景王府的路了。

马蹄笃笃,转入景王府的街道便慢了下来。抬头看去望去王府一片素白,门前人丁稀落,说不尽的悲凉。凤朔毒害凤萧嫁祸太子一案,虽未公开审理,但朝中不少人已得知事情原委,谁敢来吊唁?

于德欲喊太子驾到被凤殷制止,下马缓步踏进景王府大门。

大堂中央摆着凤朔的灵位,侧边跪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年轻女子,应是景王妃。对景王妃,凤殷只在宫中宴会时远远看到过几次脸,已全然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凤朔也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她。

景王妃已听奴才说太子前来吊唁,起身迎出来,行了一礼,而后又低头跪在地上,小声啜泣。

凤殷上过香后,目光在整个大堂扫过,又往院子里看了一遍。凤朔死在天牢,父皇态度暧|昧,朝中大臣不敢来吊唁已在预料之中,可他一路走来偌大一个景王府竟只见寥寥几个奴仆,一些精细摆件也不见了。他上次来虽是四年多前,却还是记得一些细节的。

景王妃还在低声啜泣,他不知如何安慰,示意于德递上一方帕子,轻声安慰了几句:“皇嫂节哀,若有事尽管与我说。”

看着景王妃确实不再落泪,他才道:“往日府中的诸多摆件怎么都不见了,奴仆怎么也少了这么多?”

景王妃颔首低声回道:“前些日子王爷将能遣散的奴仆都遣散了,府中的东西一些卖了给这些奴仆做补偿,还有一些被抄了。”

凤殷怔了片刻,凤朔这么做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出事一般。他喉咙发紧,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景王妃算了算日子:“为您送行漓江之后。”

凤殷的脑子嗡地一声,心口像是被人攥住。他明白了,都明白了,在一开始凤朔就看出来了,他知道聂铎到漓江是去查他的,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所以在给他送行后就把一切安排好了,然后便是等着聂铎查出真相来抓他。

那日他还说回来后与凤朔一同夜游凤阳,凤朔答应他了,其实那个时候凤朔就已经知道两人的约定注定是一场空。

他去了凤朔的书房,出乎意料的,书房略显杂乱,桌上放着几本书,有一本是翻开的,窗边还摆着张床。

书房门开着,于德和几个太监站在门外,景王妃进来了,趁着无人注意悄声走到凤殷身侧,道:“王爷被羽行军带走的前几日留下一封信,命我私下里交给您。”说着从袖口抽出一封信,塞到凤殷手中,又立马退出几步远,与凤殷保持距离。

信是封死的,封口写了殷儿亲启四个字,从未被打开过。凤殷背过身走到无人看到的角落,手颤抖着打开信,这封信或许会解开他的疑惑。

不过他终是失望了,凤朔没有提一句凤萧中毒之事,在信中只求了他一件事:希望景王府不要受他牵连,景王妃也放归娘家,最后是他已经听过的那句“我对不起你”。

凤殷垂眸,最后望向窗外露出一个苦笑,凤朔倒是把这些都安排好了,但到死都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他深吸口气,整理好情绪,转身对等在门口的景王妃道:“我会向父皇请奏,若无意外,父皇过些日子会下旨放你归家。”父皇已经说过不会再追究凤朔的罪名,景王府也不会受牵连,无子的景王妃他可以奏请父皇放归娘家。

听了他的话景王妃松了口气,垂首道:“多谢太子殿下。”

他已在府中呆了小半个时辰,时间不早了,该走了。景王妃率王府全员将他送到门口,他刚上马便看到正向此处走来的张清河和聂铎,他们也是来吊唁凤朔的。

看到凤殷,张清河明显愣了下,自两年前陛下下旨他不必再进宫伴读,他便鲜少再见太子殿下,没想到今日巧了。他立马上前行礼,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好友聂铎竟然在他身后好几步停住毫无表示,立马将人拉过来,压着脖子行礼。

看着这两人凤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清河是他的伴读,自他四岁就一同读书上课,张清河的才学人品没得说,只是太过死心眼认死理,人又极其严格,不太好相处,即便是对他这个太子,也是分毫不让。

他已经是朝乾夕惕之人,张清河却又比他更甚,做他伴读的十几年,对他是耳提面命,朝督暮责,所以他对张清河还是有些怕的,况且此时还有……聂铎。

凤殷嗯了声,只看了看张清河,并未看聂铎。他心中明白凤朔的死怪不得聂铎,可又禁不住去想,他现在不想面对聂铎,他需要时间消化。

况且……那日问过于德之后,他又仔细想了想,越想越真实,越想越清晰,醉酒时发生的事好像的确不是梦,唯一能与他核实那夜事情的便是聂铎,而他又不好去问。

越不想见却又偏偏遇上,转眸就对上聂铎的眼睛,他匆忙躲开。聂铎也垂下头,拱手:“恭送太子殿下。”

凤殷没有回应,只是转身上马,在外人看来无比冷淡,似是对聂铎有意见。

张清河便是这般认为的,眼看凤殷要走,忙道:“三皇子中毒一案,聂铎并非针对景王殿下,只是奉陛下命令行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怪罪。”他自小做凤殷的伴读,自然知道凤殷和凤朔的感情,凤殷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记恨聂铎,而聂铎本人竟然也不解释,只能他来替聂铎解释了。

眼看着自己说完,太子殿下的脸色竟然更难看,聂铎也攥起了拳头,难道还不够?

他一拍脑袋,像是找到无懈可击的好理由似的道:“聂铎的亲妹妹聂姝被指为太子妃,聂铎与您可是亲戚关系,聂铎自然站在您这边,查三皇子一案查到景王殿下身上,实属误伤。”

聂铎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张清河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凤殷也转过头,冷冷说了句回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清河又想追上去,被聂铎拉住了,他急得不行:“你怎也不知道解释,要说被太子殿下误会了怎么办!我这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还不让我说了。”

聂铎撇他一眼:“只要你闭上嘴就没什么问题。”

张清河的火气也噌地冒上来了:“我当你是朋友才帮你!当初可是你死乞白赖地跟着我,我才跟你做朋友,你要早是这幅态度我才不搭理你!陛下下旨无需再伴读后你再没主动找过我,那个时候我就该知道你不是真心把我当朋友!”

聂铎知道他只是一时气话,无意跟他争辩,看着凤殷的马转弯便进了景王府。

转过弯凤殷便慢了下来,试探着问于德:“张清河与聂铎似乎关系不错?”他倒是从不知道两人还认识。

“聂统领越张大人从前貌似经常来往关系不错,近两年已没什么来往。”想到方才两人一同来吊唁景王,于德话音又一转,“看来二人现在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常往来了。”

他看凤殷对这件事似乎有兴趣,便多了几句嘴:“聂统领和张大人两个性格、为人处世完全不用的人,竟然可以成为朋友,实在奇怪。”

凤殷哦了一声,淡淡道:“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俩人一样的臭脾气,犟。”他以前当聂铎脾气好,但相处后发现只是看上去而已,实际上脾气差得很,会暗暗较劲,比张清河还让人头疼。

于德不解:“聂统领的脾气还好吧,就是对下属严厉了点。”

说到这里他笑了:“这一点两人倒是一模一样。”他跟了凤殷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张清河这人有多严厉多不近人情,小时候殿下可是被他训过不少次,有时候还哭鼻子呢,可怕他了,赖床的毛病都是被他给治好的。

他虽然严厉,但皇后娘娘对他却格外满意,尤其是在治太子殿下赖床逃课上,皇后娘娘对他可是赞赏有加,即便太子殿下在她面前委屈大哭,皇后娘娘都不改让张清河伴读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感慨,四岁之前的殿下可爱的紧,会撒娇会委屈钻人怀里哭,后来连笑都很少笑了。

他又道:“换来换去,殿下的伴读还是张清河最合适。”

“我换过伴读?”凤殷蹙眉,他什么时候换过伴读,他怎么不记得这回事了?

“殿下果然不记得。”于德提醒,“您那时候才三岁多点,不记得了也正常,被换掉的伴读就是聂统领,只陪您读了几天的书。”

“什么!?”凤殷猛地拽住缰绳,胯|下的马嘶鸣着停下,他竟不知聂铎做过他的伴读!

看凤殷竟然这么吃惊,于德继续道:“看来殿下真的全无印象了。那个时候奴才也才七岁,刚记事,聂统领做伴读那几日情况特殊,奴才这才记到了今日。”

于德抬头望天,似乎又回到那个时候。

“聂统领做您的伴读可还是陛下亲自指的呢,陛下满意得很,只是皇后并不满意。”皇后两个字他特意含糊了下,生怕凤殷想起伤心事。

“聂统领比您长了两岁,做伴读的时候也才不到六岁。上课的第一天您就没起来,他竟也不叫您,还跟着在床边睡着了,太傅没见到人告状到娘娘那里,才知道你们两人没去上课。

“太傅罚了抄书,他竟然帮您抄,第二日俩人又迟到了。如此一来,娘娘坚决反对他做伴读,亲自在大臣中选了书香门第的张清河做伴读。”

凤殷的嘴巴张了张,很是吃惊,原来他和聂铎之间还有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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