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半秒里,北川好像看到了张潇然站在厕所门外的模样。
她的长发垂在肩上,几缕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眼底到底是仇恨还是遗憾和不甘。
空气中莫名出现了血的味道。
厕所门外不是北川写的字,她在人群中张望了一眼,尹天月仍旧是平静地像看戏一样冷漠,孟欣的恐惧从口中化为尖叫。
明辉没有回头,夏安也站在讲解老师旁因为距离她较远还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一切,只关切地望来视线。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在夏老师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的瞬间,北川瘫坐了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演技还不错。
况且,北川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的存在。
她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如果张潇然的灵魂真的存在,她不会在这个虚假的祭日才出现。
可既然她出现了,既然有人还记得她,那就说明,北川是值得为之斗争的。那说明,同学之中,是有人会帮助她的。
她瘫坐在地不住的颤抖起来。
泪水是无意识流出的:“不要死,不要死。”
“你闭嘴!”孟欣尖叫起来,粗暴地想拉起地上的北川。
她的动作逐渐有些失控,就在对方想伸出脚去踹北川的时候,夏安也过来了。
他立刻拉开孟欣,指着北川道:“你冷静一下!不要随便对同学出手!”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同学全都安静了下来。
“出手?”孟欣扬起下巴,恐惧之外,还有疯狂的眼睛盯着这个年轻的班主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手了?我只是好心!好心想把她拉起来!”
“这件事我看清楚了,一会儿我再单独找你。”夏安也冷着脸,没有与孟欣多加争辩,说完,他很快蹲下身来,安抚起北川。
“没事,我先带你去校医院。”说着,他抬头顺着方才矛盾的焦点处望去。夏安也看到了厕所门上的大字,他皱起眉来,“之后你若想说,再慢慢告诉我。”
*
“我查了监控,熊猫博物馆那里是死角,开放的监控区域没有看到咱们同学的身影。那个字我能证实不是你写的,我只是想知道,它和什么有关。”
那一年好像真的是一场梦。
北川只是坐在医护室里休息,其间,夏安也来看望过她几次,她都没有说话。
“是......是不是7班以前的一个学生?”夏安也抿了抿嘴唇。
她没想到夏安也会直接了当的问她。
她怔了一下,缓缓回过头来:
“老师,如果你没有下定决心的话,就不要管这个班的事。”
熊猫馆事件后,张潇然的死因之谜再次在学校里传开。
有人说,张潇然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班里的人逼死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狠厉的诅咒。李有时也根本不是因为表现良好才去的教育局,而是校方纯粹为了掩盖事件真相。
逝去亡魂的谣言甚至由此延申出了一条校园怪谈。
如果在教学楼6楼的女厕所里原地转三圈,那么你就会看到张潇然的身影......
校方见事态逐渐有收不住的趋势,才又发了一张公告。
公告再次申明,张潇然是在2006年1月8日去世的,学校打扫卫生的老师在教学楼6楼的女厕所里发现了张潇然上吊的尸体,因为发现时间比较晚,尸体已经有了臭味,校方出于人道主义,出钱替张家火化。
学生们一想,张家确实从来没来过学校闹事,学校里也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警察的身影,就好像一切都是真的,不需要调查什么真相。
二次风波后变化的只有6楼走廊换上的新锁,成为新班主任的夏安也。
二年级研学归来后,尹天月和孟欣真的被夏安也叫去谈了话。
但是显然,夏老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他对于班上的监控倒是多了许多。
为了避免北川被同学针对,他经常会在下课或者放学后叫她去办公室,让暴力无从下手。
好长一段时间,尹天月像变了一个人,没有再找北川的麻烦,甚至没有让她放学后拎包下课后跑腿。
北川知道,自己看似风平浪静的高二上半学期末尾,多半是得益于张潇然死亡的阴影庇护,以及明辉对贝成山的利用。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严寒的冰雪终于从水泥地面上消散而去,水雾幻影之下,路面都有些扭曲起来。
明辉和北川在某一天,悄悄又去了一趟张潇然的家。
潇然家的房门已被铁链锁上,春日的风卷着残叶飘过,她瞧瞧回望了一眼张潇然家的后门,那颗大树已重新生长出繁茂的枝杆。
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玩偶不知被谁挂到了最高的一枝上,静静垂着头看着凡间的一切。
明辉没有问她在看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心中保有的不信任,只是任凭时光如此诡异的流逝着。
*
拜年结束的星期五。
家里罕见的有客人来访,北川警惕地拉开门。
防盗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贝成山。
他成熟的面容上还残留有一丝稚气,表情仍旧与每次见明辉时一样,眉眼间全是歉意。
北川见状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对方叫住:“我是来帮你的。”
她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心里忽然像是敲起了鼓,加速跳个不停。
她没由来感到一阵不悦,又不敢对警察学院的人显示出来,只好张望过去,漠然道:“明辉不在这里。”
“他……”贝成山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不知道我来。”
北川身形一顿,还是给贝成山开了门。
开门的动机,并非是为了听贝成山为何要帮她,而更多的,是出于对明辉过往的好奇。
她很好奇,贝成山与明辉的哥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子的事情。
热水递给对方时,贝成山才又说了一声谢谢。
她不想一直保持沉默,于是开口:“你说,要帮我什么?我好像没什么值得未来的警察帮忙的地方。”
贝成山听出她话里的排斥,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摊牌:“我知道你遭遇了很严重的校园暴力。”
见北川没有说话,贝成山继续道,“你应该是求明辉帮你,要他不再拒绝我的纠缠,好让你们学校的人以为我们两个人有关,而不敢再动你了吧。”
猜的很准,几乎不像是猜的。
厨房里洗剩下的碗面还往池子中滴着水,寂静的客厅内,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然后呢?你想让我别再求明辉了吗?”她自嘲般笑了笑。
“是。”贝成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个字很冰冷,但他说出时的语气却令她感到了温暖。
北川抬头看他,贝成山此时正背对着窗户,冬日阳光好像穿透了他的身影直洒在了她的肩头,他望着北川,语气中不再带有笑意:“之前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想让明辉也遭遇这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你同学她们知道我们实际上毫无关联,她们会欺负明辉欺负的更惨。”
“可你是警察学院的人!我听说,你堂哥是刑侦队队长!就算这样她们也会吗?”
北川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质问般喊道。
可贝成山还是冷静地坐在那里,他点了点头,“会。”
“我知道这件事,是听学校的同学说的,他的弟弟就在你们班里。他告诉我,对你进行校园暴力的那个女生家里很有钱,是汉南市唯一一家化工厂老板的女儿。”
他黑色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中,“你要知道,唯一这个词语的含量。有时候,权利斗不过金钱。我堂哥,不过是个刑侦队队长,我叔叔也不过是个局长罢了。”
“我调查过你们学校那个名叫张潇然的女生死亡的事情!你不觉得害怕吗?难道你也以为她是自杀?”贝成山的声音终于泛起波澜,它好像汹涌的浪涛,将她卷入深海。
她怒拍桌面:“你又知道什么!我!我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才会求明辉帮我!”
北川激动地站起身来:“如果这半年不是因为她们怕我手里有证据,我可能早就死了!我也和张潇然一样!尸体不会说话!你们又能做些什么!竟然来让我放弃我生存的希望!难道你是来杀我的吗!你是来叫我去死的吗!”
她的语序混乱,逻辑也不清。
她感到自己大脑已经有了缺氧的事态,捂住胸口时,已经克制不住地大口贪婪呼吸起空气。
北川沉默半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方才对贝成山到访生气的原因。
那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也意识到了这样平稳的日子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其实这些时日中,她无数次会梦到自家那个诡异的客厅里出现明辉的身影,明辉脸上出现和汪时瑞一样恐怖的伤疤,充满怨恨的双眸盯着她,质问她为何要把自己拉入这个地狱。
可北川还是不愿意清醒,或者说,她不敢清醒。
有时候,她真的宁愿去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世界。
所以,她甚至有三个月都没有去确认那个存放着汪时瑞和张潇然真相的证据的存亡。
此刻,她还是妥协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从来没有过选择其他选项的机会:“你想说什么?你想怎么帮我?”
“……我不知道,”贝成山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去,他的声音懦懦地,“我想,我来是告诉你,我甘心被利用。”
“你真喜欢他?”北川冷哼一声。
屋内的人摇了摇头:“不是。”
窗外有一片厚重的云遮住太阳,光线隐藏在树梢中央,对面楼上蓝色的玻璃反射着淡淡的光。
北川没有说话。
“我可以一直帮助你们,直到你们不再需要我为止。”他又补充来一句。
“我想知道理由。”北川抬手撑在桌面上。
对面的人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她,又盯着杯子中水波的倒影沉默良久,目光淡地像是虚幻的湖。他重新慢慢睁开眼睛,抿着唇:“明辉应该告诉过你,他有个哥哥。”
贝成山说,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胆小,就不会让他哥遭受那么严重的校园霸凌。
如果他当时没有选择用武力来介入,而是更巧妙的用手段来化解同学间的矛盾,或许不会逼得他哥哥退学。
“那时欺负明辉哥哥的人家里是警察学院的一个领导,区区一个学校老师,校方都压的我几乎想放弃,你们又拿什么和尹天月她们的家事斗?”
“所以,我不想让明辉也经历一次这样的黑暗。”他道,“我答应过明耀,要保护好他弟弟。”
“可是明辉讨厌你。”
北川故意戳了对方的痛处,“你来找我,他应该会更讨厌你吧。”
“无所谓。”他叹了口气,最后又坚定了目光,“我也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张潇然。北川,我不会再让19中出现任何一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北川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口讽刺。
她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死亡的生命,岁月在其中划下刻骨铭心的伤疤。
她没有把这个新春插曲告诉明辉。
只需要她自己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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