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孟欣失控对她动手后,尹天月似乎为了贯彻她转变对同学态度的人设,没再要北川跟着一起回家,反而若有若无地支持起她与明辉的‘秘密友谊’。
每年寒假之前,19中会组织高二的学生进行一次为期三天的游学活动。
班里的氛围最近因为流血事件的减少以及对周五晚会的期待而变得轻松起来,当李老师在晚会开始前宣布游学地点是南山著名自然博物馆时,一向不太有什么反应的学生,竟然爆发了一阵阵欢呼。
等同学们安静下来后,李老师又说,原本明天出发周一回来的活动,不知为何改到了周一出发周三回来。
不占用周末的人性化决定,让众人更是喜上加喜,于是时间紧迫,立刻敲定了组队的规则。
50个学生,8人请假,为了配平,最后定4个人一小组,余下的两人和老师一起行动。
不出所料的是,北川与明辉被留下了。
下周一便是出发的日子,李老师临晚会开始前,又一次向众人强调了游学需要带的物品以及注意事项。
尽管有些啰唆,但这次却没有抱怨的声音。
北川听得很仔细,尽管她的大脑早一步先开始恐惧起三日外出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不幸,以及尹天月会对她进行的各种侮辱。
但北川仍旧像孩子一样对这次的活动产生了无比浓烈的好奇和期待。
而这份期待,更多地源于,她和明辉一组的分配。
想到这里,北川偷偷抬起眸来朝前望去。
明辉上课前刚从教室外进来,他偏着头正看向学校的花园雕像,白色衬衫上还落有融雪残骸。
对方显然没有在听李有时讲话。
难道他会请假吗?
毕竟明辉亲口对她说过,他厌恶集体活动。
就在她的心情反复时,前排的同学对李有时的耐心在七点后消散殆尽了。
挪动桌椅的声音在教学楼各处响起,隔壁班进入试音环节的声音更让同学焦急。
没多久,7班内的桌子全被推到了后排,前面留下了大片的空地供晚会表演。
她在人流的推搡中被挤到教室边缘,透过椅子堆积成的狭窄通道,北川看到明辉准备从前门离开。
就在她准备趁混乱跟上的时候,只看到紧闭着的教室门忽然被粗暴地推开。
木门依托着拴在墙上的纽扣才没有倒下。
门上用来监督的小窗户受惯性影响前后摆动,发出莎莎的碰撞声。
踹门的人,隐约能辨别出是一个女生。
她戴了一顶鸭舌帽,看不到她帽檐下的碎发,只能看到用白色纱布包着的半张脸。
她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君临天下般踏上讲台。
在众人看到她的刹那,班里原本喧闹的氛围瞬间冷了下去。
李老师皱起眉想上台阻止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最先认出对方的人是孟欣。
她手中的话筒嘭地摔在水泥地板上。
刚刚与音响连接上的线还纠缠着没拉开,此时因前端的松手绕得更紧了。
紧接着,尖锐的电音和孟欣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了7班的角落。
北川也认出来了。
讲台上的人是去年1月时转校离开的汪时瑞。
汪时瑞好像变了一个人。
她原本齐耳的短发不见了,眼镜也没了踪影。
北川没有从这具身体上看到曾经那个懦弱的、胆小的汪时瑞的影子。
讲台上的少女露出的一只眼睛中没有焦点,只是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的神情有些疯疯癫癫。
所有人都盯着她,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反抗她对教室的侵占。
直到她的视线环绕了教室一圈,最终,汪时瑞指着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这是我的东西。”
明辉没有离开教室,而是靠在门边抬起头来。
汪时瑞再次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李老师见情况不对,这才又走上讲台,他拉住汪时瑞的手臂:“同学,麻烦你有什么事,不要打扰其他人上课。”
显然,老师没有认出来自己曾经的学生。
汪时瑞仍旧盯着那张桌子,嘴里囔囔着一句我的东西。
她好像发了疯,周围的人全都往教室后面躲,似乎是被同学的动静刺激到,汪时瑞更加疯狂地嘶吼起来。
“还给我!还给我!”
她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每叫喊一次,北川的内心就感到有人用尖锐的刀片划下一道口子。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教学楼6楼厕所外飘进的雪花,好像又一次包裹住了她。
她情不自禁地缩起脑袋,想把自己藏在窗帘背后。
可就是这一动,汪时瑞注意到了她。
汪时瑞的观察力仍旧是那么敏捷,她忽然不再叫喊,只是默默地朝北川笑了起来。
仍旧是如那天晚上一样的笑,只是这个笑,因为右边脸部的绷带遮挡而显得丑陋及恐怖,甚至站在前排的女生,在目睹了这个如同怪物一样的笑容后,不禁惊喊出声。
汪时瑞看着她,却没有朝她扑来,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后,汪时瑞忽然回过头来狠狠推了一把李老师,然后朝尹天月的方向扑去。
可惜她们间的距离太远,她跑到一半,就被人用伸出的脚绊倒了。
她半躺在地上,没有人扶起她,只听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如同春季猫求偶时会发出的沉吟。
生理性的不适感笼罩在7班的上空,她朝尹天月大声笑道:“你们完蛋了!你们没有弄死她!哈哈哈哈!”
被汪时瑞指着的尹天月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她惊叫一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只见汪时瑞的白色纱布上,此时已经被红色浸湿。
汪时瑞不管脸上的伤口,仍旧大喊着:“你们没有找到她!你们没有找到它!你们完蛋了!”
她扶着椅子从地面上爬起,又指着周围的同学大笑:“你们!你!你!还有你!全都是胆小鬼!”
汪时瑞的手指在掠过明辉时,忽然停了下来,她歪了歪头,侧目自语般:“没有见过你。”
明辉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只是他在看到汪时瑞的鲜血时,蹙起了眉头。
“但是没关系,我会诅咒你们所有人。”
汪时瑞绕过明辉继续说着,忽然将自己的帽子卸了下来放在旁侧的桌面上。
靠她最近的同学第一个爆发出尖叫,汪时瑞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剃光了,她缓缓开始卸掉自己半边脸上的绷带,她面朝着站在最后一排的孟欣,一点一点将红色的绑带卸了下来。
绷带之下,是用黑色的线缝合的半张脸,她再次咧开嘴朝孟欣笑起来,嘴角每往上一度,鲜红的血液就会从黑色的缝合线中涌出来。
就好像那只被踩死的昆虫尸液,源源不断。
孟欣的尖叫已经成为一种调和剂,使这只无名的恶魔有了更多的食欲,她欣赏着、吞噬着,好像第一次品尝到霸凌者的乐趣,似乎还觉得不够,竟然伸手去扣起了不属于自己的皮肤。
汪时瑞的出现,打破了7班伪善的氛围,提醒北川,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狱。
这场闹剧,最终以学校保安的赶到而止息。
据说,汪时瑞早在一年前毁容时便患上了精神疾病,她转学后进入了北京一家专项学校学习。并且父母在全国的大医院里给她找了最好的大夫,汪时瑞远离霸凌后恢复得很快,半年前精神分裂症再也没有复发过。
这次回汉南,纯粹是为了探望亲属。
哪承想,却意外得知了张潇然早就去世了的消息。
然后,才会发生刚刚的那一幕。
教导主任将门口的安保人员痛斥一顿,也没报警追究。
就在同学们开始小声商讨晚会还继续与否,是否现在该回家压压惊的时候。
教室中央有了动静。
尹天月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被鲜血沾染着的话筒。
她轻轻用一张纸巾擦掉上面的血,音响的爆破声再次响起。
“喂喂。”甜美的声音传出。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尹天月用一个最甜美温柔的笑容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怎么不继续了?”
言外之意,像是在问。
——谁敢离开呢?
晚会就这么继续开始。
这回,明辉倒也不走了。
或许是由于发生刚刚的事情竟然还能继续晚会的疯癫感挑起了明辉的一丝兴致,在班里的所有同学能往后坐就往后坐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最靠近前门的椅子上。
明辉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讲台上的孟欣。
站在讲台上的人早已被吓得不像样子,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颤巍巍地举着话筒,像是罚站般愣在那里。
尹天月坐在教室的正中央,她的眉眼舒展开,倒也没有催主持人的意思。
少女微微眯起双眸,黑褐色的眸中倒映着灯球不时变幻的七彩光晕。
若不是画面太过于猎奇,北川就会被对方的外貌欺骗。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脸上没有丝毫悔罪的意思,更多的反而是欣赏。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相信。
尹天月是一个吞噬别人痛苦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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