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的房间并不大,五平米的地方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角落里堆放着框枯死的花。
简单挂出的几件日常衣物,整体上并不觉得杂乱,反而令我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这里很像一个洞穴,一个秘密基地。
透过未关紧的门缝,我看到客厅桌前的鱼缸中游着几条将死未死的金鱼。
我不自觉踱步,将房门轻轻关上,扭动下钥匙,令整个洞穴,只能容纳我与她二人。
北川似乎对我的动作感到一丝冒犯,她挑起眉来,警惕地面朝我坐正:
“学姐,这样不合规矩吧。”
语气虽轻佻,但我仍能够明显地听出她话外掩藏住的恐惧。
我皱眉,不去想她会有如此反应的原因,而是依靠住门,表明我别无所图的态度。
“你和明辉是怎么认识的?”
我顺势掏出口袋中的笔记本。
北川似乎觉得我说的话无趣,她耸下肩又侧坐回桌前,左手撑着桌面托起自己的脸来看向我:“就在班里认识的。”
“你应该也知道明辉失踪这件事吧。既然你说他是你的朋友,那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我隐约感到一阵焦躁。
她装出一副尽力思考的模样:“我上次说的好像就是12月吧,那天上完地理课,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上次?”
“对啊,上次我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警官你不知道?他没有告诉你吗?还是说,你这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自己私下来调查吗?”她眯起眼睛,露出狡黠地笑。
我在去找张潇然的时候,想过北川可能在这三年中遭受过严重的校园暴力。
但此时此刻,我对这个设想深感怀疑。
我面前这个北川,与今天下午时的她完全不是一个人。
她演出的太好,以至于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我知晓自己问不出什么答案,索性合上笔记本来,双手交叉看向她:
“你最好态度摆正。我是根据刘队长的命令,来此调查你与明辉的关系。不管之前你想隐瞒什么,想隐藏什么,现在警方介入,一定会积极解决你的问题……”
话音未落,我已看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定格住的,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怨恨,那更像是嘲讽般的嘴角弧度,从双唇中呼出的气钻进我的脑海:“你可真是善良啊。”
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评价,让我感到不快。
“学姐,你应该还在读书吧,明明也只比我大不到三岁,你又能明白什么真理呢?”
说话时,北川的眼睛是平静的,对司法的不信任,对警方的不信任,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我的内心。
尽管我有几分对她神情真假的怀疑,可一旦觉得对方有一丝不信任我正义感的念头萌生,就再也无法任其随意在脑海中生根发芽。
“……你下午时说,张潇然和你之前是朋友,你知晓她遭遇了危险,却没有报警帮她。张潇然死后,杀死她的真凶并没有得到惩罚。”我抬起头来望向她,决心说出我的猜测。
“校园暴力这种事情,如果不从开始时就阻止,一定会愈演愈烈。
这两年里,你成为下一个张潇然,原本不会有人接近你的,你却亲口告诉我,明辉是你的好朋友。
这只能说明,与你一起成为被众人攻击对象的,一定还有明辉。
明辉的下落不明,与你一定有关系。
如果你能说出来,你或许可以让他不成为第二个被掩埋真相的张潇然。”
我这段话说得很诚恳,尽可能地诚恳。
我故作难堪地低下头,不再用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势和她说话,双手握住膝盖,笔记本也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话音刚落,我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北川的姥姥回来了。
再抬起头,只见北川的眼眶中早已有了泪水打转,红血丝爬上她的眼角,她鼻子皱皱地挺起,北川在与我对视的瞬间,眼泪刹不住地滑下。
她没有伸手去拿卫生纸,而是激动地起身,椅子哐当一声侧倒在地面。
我听到客厅中传来北川姥姥的呼唤声,我一边欲想回答老人没事,一边没注意,她早已冲到了我的面前,她费尽力气抓住我的胳膊,几乎是用呐喊般嘶声道:“明辉怎么了?”
“你冷静一下!”
我想反按住她,却打翻了笔记本。
“你今天下午说,19中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是明辉对不对!”
“北川!你冷静一下!”
我用更大的声音反震住她,她却仍旧好像失神般默默又退回了床边,我趁此机会立刻打开房间门,生怕她姥姥有所误会。
我看出方才在洞穴中是北川的演技,我本想诈她,她却丝毫没有上我的勾。
我知道自己失败了,北川是真的不知道明辉的下落,或许这起事件,真的与她无关。
可她态度的转变,以及流泪时和下午一模一样的神情,又让我感到怀疑。
简单解释后,她姥姥抱住孙女的肩膀,朝我猛猛摇头:“别问了小同志,你们这一个月,来得太多了。”
“实在对不起。”我朝她们微微欠身,此时,不论对方是否真的因明辉的死亡而伤心难过,我都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般愧疚万分,“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再透露了。不过,如果你想好,还请联系我。”
我从包内掏出提前写好的联系方式放到她的桌面上,见她姥姥要出来送我,我只好选择撤退。
“真的打扰了,姥姥今天我来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我们队长。”
拉上防盗门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知道了,小同志您慢走吧,小川确实最近情绪不稳定…”
铁门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我心底莫名升起一种诡异预感:“姥姥,您说这一个月也都有人来,能问一下之前是谁来过吗?”
姥姥面露难色,半晌不肯开口,我猜到那人一定也嘱咐了和我一样的话,于是鼓起勇气探问:“谢谢您帮我们替队长撒谎,我们刘队总让我们和关系人不要走得太近,但总有些不得不关心的理由。看来您履行了贝学长的诺言,我会回去叫他放心的。”
我说完,只见姥姥脸上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她慈祥地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没事,这几年,小贝同志也总是照顾我们。你回去也要替我多问候他。”
走回19中的这一路上,我心里充满了无尽的疑惑与震惊,信息量巨大已无法使我的大脑正常运转。
等我走到校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校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我一眼看到了刘仪明被记者包围的身影。
闪光灯的外围,贝成山站在校牌底下正看着教学楼6楼发呆。
我本想过去打招呼,却本能地止住脚步——
方才北川姥姥说‘这几年’来,证明贝学长与北川早就认识,既然如此,他一定也认识明辉和张潇然,至于他为何隐瞒这件事,我想不到原因。
但他不来和我一起调查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旁有个小小的声音。
“杀人魔。”
我回头望去,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我立刻拨开周围人群拉住那人的手,她回过头来,我看到一张年轻的脸上绘上明显的仇恨,那种无法掩饰的憎恨暴露在空气中。
我头脑一热,竟掀开了她的帽子。
她头顶部到耳根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像是死不掉的蛆虫烙印其上。
她如小型犬般朝我龇牙,在引起骚动的前一秒,我将她拉出了人潮。
“你是谁?你说的杀人魔是什么意思?”
她冷眼扫视我一遍,什么话都没说,却回头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贝成山身上:“你又是谁?”
“我是警察。”
我飞速用警察学院的证件给她扫了一眼,试图让她将之错看。
哪想她只冷笑了一声,便道:“不过是个学生,比我大不了几岁又能干什么?”
这句和北川如出一辙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我想起这一天来从未被人所正视,贝成山看不上我,北川和这个女学生不信任我,3排7户的老人有意对我隐瞒什么,刘仪明讲我感情用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我是替补,我不是正式!
“警察能做得比你想象得多多了!”
我脱口而出的话却几乎是无能狂怒。
她侧目看了我一眼,又笑笑:“是吗?你们查到哪里了?查到那个贝成山和明辉的关系了吗?查到潇潇真正的死因了吗?众所周知的事情查了近一周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能做什么啊?继续帮校方脱罪吗?”
“等等!你说贝成山和明辉?”
我拉住她,却在看到她的眼神时明白自己掉进了对方的陷阱,我正在以我的实际行动表明了我的无能。
这下,我所有后续想进行的路线,都好像成了这个神秘人为我找出的道路。
她拍开我的手,冷哼一声:“你连我都不知道是谁,就别想查到贝成山和明辉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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