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中发现自杀者的第二天,外界完全没有关于这具尸体的任何消息。
本以为受到奥运会的影响,我和贝成山会因缺少人手而继续调查案件,结果一连几天,我都没有收到刑侦队的消息。
第四天下午,刘仪明发消息来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虽说在一开始确定实习名单时,我来过一次汉南市公安局递交材料,但那次我也只是去了四楼的档案室,没有与位于七楼的办公区打过照面。
刘仪明的办公室在七楼走廊的尽头,我第一次进入刘仪明的办公室。开门后,被里面的风格吓了一跳。
我原本以为会是杂乱无章的混沌的,各种资料漫天飞的那种电视剧般的模样。
结果却是整齐划一的三个书柜立在左侧占了绝大部分位置,桌子从窗前移到了书柜边。
他的桌面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纸张层层堆叠,可从最上面看下去,却好像是只有一张般整齐。
这种对细节在意的程度,几乎能用病态来形容了。
我一时不敢去打乱他的节奏,竟愣在原地,也不知该进还是该出。
刘仪明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沙发前的茶几上,已经放好了一杯倒满的茶。
“是这样的,这起案子,考虑到某些原因,你和贝成山之后不用再参与调查了。”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开口。
我有些讶异,刚拿上茶托的手不禁在半空中停住,透绿的茶汤因惯性洒出。
我没想到刘仪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次参与案件的机会完全是我凭幸运得来,如果不让我继续跟着调查,就说明我白白浪费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并且,距离毕业仅剩下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里,我拿年纪第一拥有第二次参与实战实习的机会概率小之又小,仅仅一句话,自然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放弃。
况且,事到如今,我已知晓了太多事件幕后的消息,巨大的好奇令我根本无法平息想要知晓真相的决心。
抬起头时,刘仪明正坐在我对面,他那双年轻的眼睛盯着我,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好像看透了我的想法,我竟把想反问的所有话在与那目光接触的时候卡在了喉中,说不出一句。
直到刘仪明抽出一张纸巾,伸手来擦掉桌面上的茶渍,他才继续将这个对话推进了下去:
“你放心吧,只是不让你们参与调查罢了。之后,我会让你去档案室帮忙,贝成山去后勤,你们还是能继续这次的实习。”
“大学很不容易吧,我也是从警校出来的。”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笑,安慰性的内容和死板的表情在这间冰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虽然不甘还是有,但我也没有权力反对刑侦队队长的话。
关于刘仪明,上大一的时候我就在同寝室的朋友口中听说过他,那时刚好是贝成山被传校园霸凌的时期,众人对刘仪明的修饰词只有包庇二字。
等后来事件渐渐平息,学校几次邀请刘队来进行宣讲时,我才了解到刘仪明曾在00年时协助破获过临江市一起特大杀人案,因此调职到汉南,30岁就一路升到队长这一职位。
他看上去并非是平易近人的,但感觉却绝对不会是以公谋私的人。
也可能就是这样的印象,让我对贝成山是否真的有过校园暴力产生了怀疑。
在将我介绍给档案室后,刘仪明拍了拍我的肩膀,又似嘱咐般说了句:“像前些天我告诉你的一样,办案子,一定不能感情用事。”
我连连点头,讲实话我并不太理解刘仪明的意思。
在我听来,他似乎过于保守,严格的程序正义会使人无法取得进步。
我只是按照本心行动。
“不能感情用事”这句话,也应该要得到真相后才能劝解自己不可冲动。
*
档案室几乎没有什么工作要做。
于是,在来到档案室的第一天下午,我就研究透了资料的摆放编码规则,顺利找到了19中05届入学的部分学生的户籍档案。
这么做自然是违反规定的,但我并未为谋取个人私利,也没有透露半点谁的信息,只是参考学习,也不会有谁真的追究我的责任。
自然,北川和明辉的档案已经不在这里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那日在张潇然邻居家中提到的探望张潇然家人的那位美丽的同学。
调走她们档案的记录上,不出意外地写着刘仪明的名字。那三个用深蓝色的钢笔写下的字边缘,墨水稍稍晕染开来。
而我也因此得知,那个人名叫尹天月。
我摸着记录本,心情一下爽朗起来,想是刘仪明开始着手调查起了张潇然两年前真正的死因。
但接下来,我却又在箱底翻找到了张潇然本人的档案。
既然如此,只能说明,刘仪明调走那些人另有目的。
我猛然想起了11号在19中6楼女厕所发现的尸体,这件事对外界封锁了消息,事到如今我也只知道死者是北川的同学。
这么看来,很有可能死者就在尹天月和明辉两人之间。
刚飘起的心情一下又跌落了。
我一页一页翻看起张潇然的档案,只见死亡日期一栏记载着的是2006年1月8日。死因是自杀,殡仪馆的火化通知书上,签着一个陌生的人名。
“李有时......?”
我不禁念出声。
“你在干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严肃地呵斥,我吓得一抖连忙转身,却不慎将桌上的档案盒撞翻在地,里面的资料四下散开,狼狈不堪的模样让我连笑都笑不出了。
来的人是档案科的科长,这人名叫高济,方才刘仪明将我交到他手里时,高济脸上堆满微笑地嘱托我工作内容,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公职人员。
这一声一出,我再看他,他眼里只有对不守规矩员工的指责,以及,愤怒。
“高科长...我来帮忙整理,顺便学习一下工作。”
我说的并不是谎话,今日确实是有整理资料的工作,他仍旧盯着我看,似乎在怀疑我的别有用心。但没一秒的时间,他又换上了笑容。
高济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会层层堆积到一起,给人种很平易近人的印象。
我敢认定,这种印象绝对是错觉,这样的领导才是最恐怖的,直到他拿起地上的一张资料时,我都没敢弯腰去捡。
“你还是学生吧?”高济忽然开口问我。
“是的。”
“19中案子的资料,今天确实是要整理来着。我只是过来看看,他们太过分了,竟然让你来整理,万一出了差错,这该谁来负责?”
说着,高济将手中拿着的那张纸攥到了背后:“倒也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小同志,你也要理解我们,这个案子说大也不大,但资料没了可就有些麻烦了。你做些记录工作就好,有些资料清点的时候没有,就是真的没有,没必要为难自己。”
高济像是话里有话,他到走时,都没有再伸出他背到后面的手,我站在窗前一副谨遵教诲的模样,看着高济离开后进来档案科的其他科员。
他们再没有让我动过一下资料。
但我很清楚地看到,高济方才从地上拿走的资料首页,贴的是张潇然的照片。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档案科彻底架空了我,高科长并未赶我走,但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我越来越觉得案情有我所不能知晓的东西,也越来越觉得,贝成山和案件有关。
另一个科员将整理好的箱子交给我让我放到架子上时,我装作闲聊一样开了口:“姐,您知道贝学长去哪了吗?”
见她的表情有些警惕,我立刻转过头去不看她,继而补充道:“您别误会,刘队今儿说,我以后在档案室,贝学长去后勤了,就有点好奇,你们这里档案室不算后勤的吗?”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反而像是安慰我一样说:“刘队说的后勤,恐怕是跑腿开车的吧。你俩都差不了太多,你也别有太大心理落差。”
说话间,我透过装放档案的箱子正面的开口,看到最上面放着的一个女生的档案。
我仔细地想看清上面每一个字,却只看到在姓名一栏用黑体写着,‘汪时瑞’于2006年1月5日更名为‘许锐’。
‘从19中转学至北京德才女子高中’。
“喂!”坐在窗边的科员见我神情不对,叫了我一声。
我立刻回神过来,松开了抱着箱子的手,从梯子上走了下来。
“既然你是警校的学生,并且以后还想进系统工作的话,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她将目光移回茶杯之上,轻轻吹了口雾气,“不要以为只怕刘队一个人就行,很容易混不下去的。”
“姐,您误会了,我现在在高科长手下工作,就一定为你们好好帮忙。”
嘴上这么说,但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方才放置档案箱时移开目光前的对视。
汪时瑞的照片贴在姓名的右侧。
像是少年般及耳的飒爽短发,厚厚的黑框眼镜,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但是透过那双懦弱的眼睛,我看到了那天在19中门口拉住我的人。
还有,那道从耳根开始划到嘴角的长长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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