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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一天,高二年级组召开了一次安全大会。
开会地点是校长斥巨资于秋天时搭建好的室内体育馆。
孟欣听说要在这里开安全大会,路上都在朗声抱怨:“这不纯纯把我们当绿萝了吗。”
“甲醛味那么大,不如让李秃子一个人去好了。”
说到这里,她便将话锋一转开始商讨起如何在外出的三天中欺负班主任。
北川走在人群最后,前几夜的雪还未融化,泥灰色的云就已压在半空,有将继续落雪的趋势。
她艰难地挪动着三把垒起的椅子,不时朝大部队的方向望去。
可是,她却并未找到明辉的身影。
明辉真的不打算去参加游学吗?
自周五汪时瑞来闹事后,她回家便下定了决心向明辉求救,北川模拟了各种各样的情况来应对他的回答,却在写完答案后后悔了。
所以她算什么呢?
开始时发誓要一个人承担霸凌以保护其他同学,现在却想要拼命把明辉拉下深渊?
小时候,她答应明辉的话,难道要自己亲手毁掉吗?
于是,北川将回答全部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中。
不来参加集体外出活动,是正确的选择。
如果有机会,她甚至会告诉明辉,哪怕转到13中、14中,也不要在这个学校继续待下去了。
安全大会是由教导主任张主任主持进行的。
在介绍带队老师时,却并未听到李有时的名字。
“李秃头是死了所以不去了?我看今天明辉也没来,”孟欣小声笑起来,“那出去得多没意思啊!”
北川闻言,下意识地抬起头,孟欣果然正眯着她那双眼睛朝她探来。
孟欣明显只是故意给她提个醒,并未想要与北川长久对视下去的意思。
见引起了北川的恐惧,她也就心满意足地继续和旁边的人转移话题开始聊天。
安全会的时间并不长,结束的时候,恰好是下午放学的时间。
场馆外已经下起了大雪,天色昏沉,看不到曙光。
北川自觉地最后留下打扫馆内七班区域的卫生,在她把七班的地拖完后,场馆内只剩下了五个人不到。
其余四人是隔壁班的,北川刻意避免与她们对视,生怕再将班内的风霜吹到别处去。
“不好意思!”在搬最后的班牌时,北川却被叫住了。
太久没有人主动来与她说话,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牌子险些没拿稳掉到地上。
北川连忙抬起头来,叫住她的女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她别过耳鬓的碎发,正有些窘迫地笑着:“不好意思,同学你能帮我们把名牌收一下吗?”
原来是叫她帮忙的。
似乎是见北川的表情有些失落,对方又赶紧道:“我朋友突然有些难受,我们现在想要送她外出一下。因为我们三个人都住校,再晚些的话怕来不及了。”
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存心给她找麻烦,而是真的有在求助。
北川还没开口,只是身体率先微微做出了点头的举动。
对面的女生便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真的太感谢你了!那就麻烦你啦!”
拒绝的话自然无法再提出。
北川站了一会儿,她看着空旷的体育馆,不禁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选择权的呢?从上了高中开始,她还有过自然而然露出笑容的时刻吗。
室内馆东侧的篮球架旁,有一间储物室,只要把两个班的班牌放到那里,今天的噩梦,也就结束了。
由于室内体育馆是几个月前新建,储物室并不常用,打开门的时候刺鼻的潮腥味扑面而来。
她没找到照明灯的开关,索性就摸黑地把两个班的班牌放入储物室。
转身的瞬间,北川却看到那扇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了。
周遭已被黑暗裹挟,随之而来的恐惧从房间角落朝她飞快爬来。
北川跑到门口拼命地拉门,可是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很好,她又一次被关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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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想起来的,竟然不是明辉。
北川望向那扇小小的悬窗,窗外看不到月亮,风雪呜咽,几朵白花钻过缝隙落在她的指尖。
她想起来的,是那年12月的张潇然。
05年12月,听说张潇然的父亲在成都赚了一笔小钱,潇然的姥姥在这时住了院,她爸爸索性将她送到学校住宿。
北川仍旧独善其身,她不管不问,和其他所有同学一样把张潇然时不时发出的惨叫当作玩笑。
潇然的精神状态似乎越加不好,她听说有几个晚上,潇然的舍友把她的被子扔到了外面,她不敢去捡,只能在零下的天气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可是,张潇然却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对北川说了一声谢谢。
这声谢谢比平日里在学校时北川有意无意的无视更加像一把尖刀,直直刺进了她的胸口。
一股莫名的愤怒从受伤的胸膛中挤出,她狰狞着,攥紧着拳头,压抑着,看着。
教室灯下的张潇然只是对她笑着。
终于,所有的愤怒化成了语言:“潇然,你这样下去,永远也去不了北京的!”
对面的女生面容中没有一丝波澜,好像那次对她展露出的笑,也像是假面具,她点点头:“我知道。”
“我知道我去不了北京了。”
12月12日,周五。
放学时,北川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明天晚上八点,请在教学楼6楼的女厕所里等我」
这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字体甚至歪歪扭扭,可北川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写信的人是谁。
她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将它攥紧,然后两手伸进桌框内,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撕成了碎片。
纸条上无意留下的那朵血迹,像是干涸后又被再次注满新生,顺着破碎的纹路一点一滴流到了她的手心。
北川还是去了。
她不能不去,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这次她不去,一定会出问题。
出发的时候,她拿走了张潇然送给她的压在行李箱里的熊猫发卡,再次将它别在了校服上。
教学楼6楼的铁门好像自上次捡鞋子后,就再也没有被关上过。
12月中旬的汉南市,天不到六点就完全黑了,6楼没有被开发,厕所也自然不会有人使用。走廊尽头一片漆黑,她像那天一样摸索着水泥墙上的栏杆步步往深渊探去。
她的手掠过栏杆,开始时的清爽,到最后却感觉有黏稠的东西附着其上,她立刻收回手,不敢猜不敢想。
推开厕所门时,那轮明月就正正悬挂在中央窗口的上方。
那个人站在黑暗的正中央,正浑身发抖,听到厕所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哀鸣。
*
夜风卷着雪花钻进北川的校服外套。
她从噩梦中苏醒,半眯起眼睛,探到储物架后方,亮起了一缕微光。
北川很快意识到,那里原来也有一道门,是直接通往室外的。
她立刻爬起身来朝那边跑去,边跑边道:“等一下!麻烦等一下!还有人在!不要关门!”
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末了还有些哭腔。
她扶着储物架朝门口望去时,看到的人却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并不是看门的老师,也不是她熟悉的谁,而是一个留着半长发的男生。
他是北川从高一开始就同班的同学,由于来者太过令人意外,北川竟没有控制住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郑春启?”
郑春启在班内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说是被排斥,倒也没有,而是纯粹的阴暗加存在感低下。
他与尹天月她们没有什么交集,却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对班内霸凌视而不见。
北川一时想不到他来这里的原因,但必然不是为了她。
郑春启听到北川叫自己的名字,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横幅条挂,抬起眼帘,单纯地回望过来:“你还没回去吗?”
“啊?”北川被这一问问住,呆站在铁架边,半天不知该如何回复。
还没回去?郑春启在说什么?他看不出来自己是被反锁在储物室的吗?
很快,她反应过来了。
不是对方没有看出来,而是郑春启在以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他什么都不知道。
和高一初期,张潇然经历霸凌时,她的做法一样。
看出来了,但是不承认,装傻就可以摆平一切。
“是……是啊,我刚刚在,收拾,收拾储物室。”她嗓子已有些沙哑。
郑春启了然点头,无视她的窘迫,径直走进屋内将横幅放在了最上面的箱子里。
气氛一时尴尬,安静得只剩下呼啸的大雪声,郑春启整理完箱子,垂下眼眸:“……你不走吗?”
“啊是,走。”北川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呆愣在原地,“你帮我不害怕吗?”
“什么?”
郑春启眯起了眼睛,语气却颇为轻松。
“你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个警告,一个提醒,是郑春启在像北川划清界限的象征。
北川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她还没来得及回话,郑春启却先叹了口气:
“班上人都走光了,热爱集体也没必要在这里睡觉,快回去吧。”
也就是说,尹天月她们已经离开了。
言外之意,郑春启还在说,不要让其他同学看到他们在一起。
没有人想成为下一个目标,她理解。
只是,北川还没从刚才那个梦里彻底醒来。
她走到储物室的门口时,像是不死心般回望了一眼郑春启。
“你还记得张潇然吗?”
被碎发半遮住的双眸直直朝她望了过来,郑春启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却令她觉得,他好像在笑:“我对班上人员的变动不感兴趣。”
他抬起头,眼底似乎有着瘆人的冰冷:“但是,我不会忘记她。”
这章名叫死雪,是我一开始想给本文起的名字。但是后来觉得死雪太冰冷,还是盲夏带有一丝希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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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2007年·死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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