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孩,就是刚刚所说乐氏绝不会考虑的,而又走投无路来求的人。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闯进了演武场的第一部。”
“那是乐氏门生考核的日子,考题是从半兽烛阴身边拿走任意一样物品。你可知半兽烛阴的威力?它承袭于上古神兽,乐氏抓到的这只,高约六长,其状如山。它睁眼白昼,闭眼黑夜,吐息能使周围瞬间变成夏天,吸气又至凛冬。就是第一部那么大的地方都无法承受它全然发作时的威力,所以正公祖创造了一个秘境,而将入口置于第一部场地中央。”
“众目睽睽之下,他几乎是直接掉进了第一部的场下,把自己砸到了秘境的入口。”
“那次考核针对的都是乐氏高阶门生,因为半兽烛阴的凶性很重,还给每个参与考核的门生都戴上了凤凰花,以使他们可以在危急时刻发送求救信号,不至于因为一场考核产生性命之忧。”
“他就那么直接进去了。”
“秘境接纳了他,认可他成为一名挑战者,但事情还是太离谱了。正公祖亲自坐阵考核,密切关注着秘境之中的变化,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秘境被破。”
“他在秘境之中不仅完成了任务,还直接斩杀了半兽烛阴。”
乐燎原很不舒服,他虽然没有见过半兽烛阴,但活生生的半兽陆吾还在下面。虎啸声像是随时可能响起的惊雷,乐燎原强打着精神问了一句:“他怎么做到的?”
恐怕所有人都会好奇,若说完成任务还可以谋算巧劲,那么直面猛兽绝不是一个瘦弱的小孩子可以做到的。
此事早有定论,乐宴回答:“他化剑了。”
乐燎原说:“他说他的剑是正公祖亲手助他所化。”
乐宴说:“见月流光是他的第二把剑。”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状态,乐燎原问:“第二把剑很少见吗?”
乐宴说:“化剑之所以叫化剑,是真正入门之后达到灵法合一的状态,方能凭空化出,是修真者一生于道法之中最最契合之物。若能有二,岂不相悖?”
乐燎原想了一下,说:“他那时并未入门。”
乐宴看他一眼,有微妙的赞赏和一闪而过的嘲讽:“所以这是唯一的破绽,可供解释的理由。他是天生的修真者,哪怕没有入门,亦可在绝境之中凭借天赋无师自通,迸发强大的力量。”
乐燎原直接问:“那把剑怎么了?”
乐宴说:“秘境被破,正公祖第一个上前查探情况。剑光虽然即刻划过长空,但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只剩剑气。”
乐燎原皱了皱眉,问:“剑呢?”
乐宴说:“秘境造的很大,弟子分散各处,一个时辰,很多弟子都未必近了半兽烛阴的身。秘境突然被破,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秘境之外的人亦是如此。换言之,没有人见过那把剑。从那一天到现在,都没有。”
“你想说那把剑是假的?”
“我没这么说。”乐宴很克制:“剑气是真的。”
乐燎原想起乐氏的规矩,问:“乐氏认吗?”
乐宴说:“正公祖认了。”
自古以来破坏规矩都不是什么好事,当着乐宴的面,事关他的死敌,乐燎原隔了一会儿才说:“是认可了这个人,还是认可了这件事?”
乐宴还有闲心轻笑一声,说:“没有区别。如此天赋卓越之人,如何配不上成为乐氏弟子?”
乐燎原强忍着不适用余光扫过,后生桥下猛兽还在栖息。他闭了闭眼睛,说:“此路一开,后来者莫不效仿,但若说人人都能如此,未免太强人所难。”
“你说错了一点。”乐宴说:“此路为一人而开,还是为人人而开?走投无路者,有路即是生机,只怕叩谢都来不及,标准定的高些又如何?”
乐燎原问:“你真这么想?”
乐宴说:“几日之后,我必须这么想。”
乐燎原心想,拖到几日之后,你未必还能见到那时的太阳。乐燎原强撑着,不愿放过少有的机会,就说:“还是讲讲他的事情吧。”
……
乐燎原垂眉,说的很谨慎:“乐宴说你第一次去到正公祖身边,就已得到了昭郎的名字。初时大家还以为是招来之招,哪知是昭然之昭。”
招郎,是对于天涯海角不可见之人的思念之情,昭郎,却是日月之明,天地同辉。
一字之差,乐正公对他寄予厚望,是纯粹的,无关他人的。
乐昭郎的轮廓在在这一刻停止融化,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说的话却是冷的:“乐宴对你说第一次,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自普通弟子起,至于正公大人身边,其实经历了三次反复。”
乐昭郎初始进入乐氏,只当做门内普通弟子,但他身份异于所有人,或许还有他孤僻的性格因素。他不怎么说话,除了在第一部后认可他为他治伤的乐正公,颇有些自视天赋谁也看不上的意思。但乐正公事务繁多,难以顾忌到他,他寡而不群,为此又受到很多嘲笑。来时种种将他传的厉害,但他入门后丝毫没能表现出来,他和同门的矛盾愈演愈烈,直到他怒不可遏引兽杀人,这才惊动了乐正公。
乐正公自此将他留于身边,可以乐正公的身份,不留还好,留了再放回去,无异于一种驱逐。
乐氏诸人对乐昭郎的保留态度,亦是有迹可循。
乐燎原问:“为什么?”
乐昭郎反问:“乐宴怎么说?”
“他自是阴阳怪气,拍手称快。”乐燎原说;“你想听这个?但他没说。他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清楚。如此反复,加上乐正公一直没有正式收认他,乐宴或许是想过看笑话的,但三次之后没有第四次了,那时候乐昭郎才十五岁,是七年之前,他在乐正公的引导下化出了见月流光,到如今,又即将继承乐氏的一切。
乐昭郎的表情变了。
与其说他的锋利的棱角又开始在氤氲微光中融化,不如说他借着微光掩住了自己的困惑和惊讶。
乐宴不知道,乐燎原说:“我不信你没有问过。”
乐昭郎说:“我想听你说。”
是乐正公没有告诉他,还是乐昭郎不相信乐正公的说辞?
以乐昭郎对于乐正公的尊敬,乐燎原觉得是后者。
他自然是知道的——乐燎原过去受了师兄受伤的影响,故而提前登台,虽然准备不如预计充分,但是依然赢得一片喝彩。乐燎原有些飘飘然,哪知越唱越烂,直到被人喝了倒彩,班主将他换下,休养了好一阵才有再上台的机会,他那时觉得自己唱的烂极了,哪知反响还不错,但他还是紧张,没几天又得了倒彩,班主只能再度将他换下。第三次,班主亲口告诉他,自傲不可,恐惧不可,居中为上,替他拉住了几乎最后一次机会。
那不是全部。
班主所没有明说的话,乐燎原在此后作为旁观者眼见荆棘儿台上台下几度起落的时候悟了出来,所谓自傲,所谓恐惧,皆因心性不正。
联想乐昭郎的所作所为,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但班主和乐正公都没有说出口的,乐燎原也不可能说。他还记得那时候荆棘儿向他求教,他生怕荆棘儿受到刺激更加想不开的回避心态。
乐燎原说:“正公大人没有告诉你,更不会活过来告诉我。”
乐昭郎凝神片刻,失望被烛火燃烧,脸色便清楚的显露出来。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你不想说便罢了。”
乐燎原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能再敷衍,只能说:“我的想法不算什么,就像我说了不算——乐宴身为掌教,在乐氏千名门生中素有威望,你该如何?”
乐昭郎兀自一声嗤笑,说:“顶着乐氏之名,他不会战。他若想战,就不会费尽心思来算计,你我。”
乐昭郎提醒他,乐宴算计他,不过是为了攻击自己,他们仍是一体的。
乐燎原却想,跟着你这样的主子,又知晓你许多故事,真不知道能活的比乐宴多几天啊!
乐昭郎起身,把药碗放下,说:“这药凉了,我叫人再给你煎一碗。你费尽心思活着,总不是为了寻死。”
乐燎原的恐惧让他的行为有些失控:“你在威胁我吗?”
乐昭郎回首,看见一双过亮的眼睛,不是如明珠一般温润富贵的亮,而是如受惊小兽越挫越勇的亮,像火烧一样。
乐昭郎说;“你根本不晓得怕,威胁你有何用?”
这一刻的感觉,和后生桥边很像,又截然不同。若说乐宴是真的摸到了乐燎原的心底,那么他的心思好像在乐昭郎面前从来无法遁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又说不上十足的厌恶,只得循着这一刻本能的驱使说:“我如何不晓得怕?你所谓三起三落,仍然在凤凰丛中,你们为权为势,殊不知更多人只为活着!你和乐宴都不明白,不会明白!”
“乐宴难道没有告诉你,昔年秘境如何险峻?视死如生的人不是只有你。”乐昭郎深深看他一眼,说:“乐宴带你所看,激起你偏激心性,但那不是后生桥的真意。”
巧舌如簧!
还来说我!
乐昭郎极为平静克制:“此等行为,我心不屑。你大可信你所信,唯独只有一样,切记承担后果。”
乐燎原说:“你这还不是威胁我?”
乐昭郎原本手指微动,看着要施法,大概想起了凤凰丛内的规矩才作罢,只得甩下一句狠话:“威胁你不用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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