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孽缘

一提起无忧,不妄祸眼前先浮现了一个肉乎乎的小黑脸蛋儿,风吹日晒出了苦大仇深的模样,偶尔笑一笑,还是个一眼就能看破的假笑,丝毫不快乐,全是卖力讨好和为了让他放心强装出来的。

他是真心的爱周无忧,世上没人能让他再这么爱了,因为亲,亲到了不把天底下最好、最纯粹的爱给弟弟,他就舍不得的地步。

想一想,他真是傻,半路捡来别人的弟弟当成眼睛珠子疼。

都说患难见真情,当初日子难过的时候,他看得出来周无忧对他也是不假的,怎么到了后来,说变就变了?

难道身份是假,连带着那些年的过往也都成了假的吗?

于是这么多年来,不妄祸对无忧这个名字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反正是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因此在听见易无忧自报出姓名的当下,他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这同名的缘分,是孽缘!

他身上背负的孽缘已经够多了,霍恩戎的,弟弟的,裴云生的……再多背一份怕是就要被压垮了。

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有股很强烈的预感:倘若他就此把易无忧扔下,那么后者必然不能全须全尾的活着走出这个鬼地方。

这两样直觉都真切的很,并极其嚣张地告诉不妄祸不管选了哪一个,结局都将不会太好。

他已然动了念头想走,但易无忧还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问他单只记得自己姓霍,名字是真的想不起来?

他这才听出了不对味,满怀心事的扭脸看向易无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回了句什么:“我姓霍?”

易无忧莫名其妙的闭上了嘴,感觉对于不妄祸的糊涂简直是无话可说,他心想你自己姓什么还要来问我?不是你说的要我别忘了你姓霍?

不妄祸,不忘霍。

不忘霍。

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名儿?好像他有多忘不了霍恩戎似的。

不妄祸眼珠悠悠的一转,托腮叹了两叹。

第一叹是为了掩饰欲言又止的哭腔,真没想别的,就是心里没由来的委屈。

而第二叹则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之前官岐的一声嗤笑,他刚给官岐诉说了“不妄祸”这个名字的来历,官岐听罢便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当时听着不像有多少恶意,后来却越琢磨越感觉笑得人很不自在。

不妄祸仔细想了想,大概猜测是因为他的这个名字在官岐那里压根都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名字,古里古怪的,带着大恩大仇,让官岐看不起了。

官岐那个狗东西欺负他欺负惯了,笑就笑吧,早晚有一天他会找算回去。

“不是那个不忘,”不妄祸蹲坐在地上,两手捏着耳垂,装出一副百无聊赖、满不在乎的模样开了口:“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不妄……我从前脾气很冲,总在气头上做些让自己会后悔的傻事,于是干脆新起了个名字,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去闯祸。”

易无忧恍然大悟,原来不妄祸只是一个别号。

悟着悟着,他忽然一笑,感觉”不妄祸“这名字真是帅气十足:“你姓霍,再起一个不妄祸的别号,倒是别致!”

不妄祸抬头看向易无忧,意识到对方脑袋不是一般的缺弦儿,可抿了抿唇他没再纠缠否认,只当是不跟傻子一般见识。

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又不敢深想。

易无忧守夜不睡,搞得不妄祸总错觉这是在盯着他预防他中途跑路。

他因此有了借口认为易无忧干扰他的决定,于是心态颇为不善的摆了摆手,打发后者赶紧去睡觉。

他俩商量好一人守一阵子轮着来,不妄祸说自己来得迟,受的惊吓也少,所以精疲力尽的易无忧最好先睡,否则守了也白守,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岔子。他说有自己在,让易无忧放一万个心就是。

不知为何,听到不妄祸说放心,易无忧就真的放下心来,往墙角一歪,眼刚一闭上就睡了过去。

睡着之后,他甚至还有闲功夫做了个挺长的梦。

因为睡前见了鬼,当时的所思所怕就成了现在的所想所梦,梦里不光也有鬼,连他自己都成了鬼。

他走在黄泉路上,沿路黑漆漆的,既深知是梦,也怕得无以言表。

最后竟然是不妄祸嬉皮笑脸地来了,站在他身边拍着胸脯保证道:“别怕,有我呢。”

易无忧在梦里有些烦不妄祸,估计是之前也没少被他那副鬼样子吓的缘故。但烦归烦,却并非不想见到他,还有些怪他来得晚了。

这一怪的气性着实不小,等第二天睡醒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竟然还气着。

不妄祸一夜没睡,一手揪着耳垂,一手拿着根捡来的木棍儿来回戳着地上的纸钱研究。

地上的纸钱跟他在义庄找到的那张黄纸一样,上面都有一团用人血书写的复杂线条,他研究的头疼,感觉自己的智慧也有向着缺魂少魄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不单单是不够用,而且是头晕脑胀的,一看到那一团心里就麻生生的不舒坦,并且仿佛吃坏了肚子一样,折腾着要吐出些肮脏的污毒东西。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闷着头研究,也不知道究竟想研究出点什么来,或者是想看一看这里还有没有更厉害的恶鬼埋伏着,假若确定没有了,也许他就能放心离这个无忧而去了。

毕竟本来他们就是互不相识的人,尘世之大,哪里不能再找一块这样的宝贝?

是以易无忧气鼓鼓地坐起来时,不妄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了自己的“潜逃”之心。

不妄祸低了低头,是沉着脸的,但再一抬头时却能够笑得跟朵花似的:“你醒了?”

易无忧睡了一个东倒西歪的姿势,发髻乱糟糟,迷瞪着眼,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你干啥呢?”

他这会儿倒没昨晚那股子没出息劲儿了,气势很足,口音也有一种强壮的旺盛,可惜软绵绵的,还不能在不妄祸这里反了天去。

因此不妄祸没听出来他心里有气,仅仅觉得他语气有些怪。

怪就怪吧,还有更怪的事呢:“这里这些鬼的来路,我可能知道。”

易无忧彻底清醒了:“你认识它们?”

不妄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倒不认识这些鬼,就是有点眼熟纸钱上画的符。”

易无忧没留意纸钱上还能有符,只是不妄祸举着纸钱对准了泛亮的天边东瞧瞧,西看看,也让他趁此瞧见那上头七拐八拐的画有一个很曲折的图案,线勾得很细,但整体糊成了一团。

因他是直面朝着不妄祸走去的,所以看那符正好倒反了个个儿,福至心灵般的,他仿佛一下就开了窍:“像个福字。”

不妄祸心里一震,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去把符拿远了倒过来仔细地瞅。

越瞅越觉得还真是,是个很没有字体的福字,笔画之间几乎没有关联,像是谁不识字照着画下来的一样。

这鬼画符一样的字体提点了不妄祸,脑海中响起了一道许多年前他自己的声音:“想要识字?嗯……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教你好呢……写一个福字吧,福昱的福。”

一旦回想起他那时候的动静,只觉得喁喁私语,温柔过了头,简直令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自以为是“以你心,换我心”,真心诚意,遇见了知己,哪知道是自己一无所知的凑上去,被人冷眼看着笑话。

霎那间,不妄祸仿佛被烫到了指尖,反应过来之后十分嫌弃地把纸钱奋力往远处一扔,无奈纸钱却又轻飘飘的落回了他的脚边。

他不能解恨,干脆抬腿踩上去使劲跺了几脚,跺痛快了才一刻都不愿再待的喊上易无忧:“晦气,太晦气!咱们快走,再待下去我怕我会被恶心死了!”

易无忧该利索的时候绝不愿意拖人后腿,他拎起方稽往肩上一扛,大身板终于有了用途,一双长腿迈起来六亲不认,把方稽拖得两脚在地上费劲巴力的倒腾,蹭起了一路的尘埃。

方稽此时已经不睡了,但只是不睡而已,丝毫没有清醒的征兆,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去哪,也因为舌头太大没问清楚,被易无忧当成耳边风给忽略了。

尘埃之中,方稽很艰辛地抬头思考:“是不是忘了什么?”

易无忧被问得一个紧张,拿剑的那只手登时翘起了一根食指,他先点了点自己的剑、身后的行李,然后点了点方稽的伞、方稽这个人——心里忽然一跳,害怕把狐狸围脖拿在手上拿来拿去的拿忘了,便立即转头去清点不妄祸——不妄祸这个人在、脖子上围着的狐狸围脖也在,甚至白骨小手也屁颠屁颠的跟着。

他心情立即放松了,走路又开始带风:“没忘!”

方稽难受得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颤颤巍巍“哎呀哎呀”的,心想他说没忘就忘吧,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否则怎么会忘呢。

走了没多久,不妄祸突然在前面一停,并对易无忧一抬下巴:“前面有东西。”他语气相当严肃,似乎那东西不容小觑:“把你的剑给我。”

易无忧信任不妄祸到了没心没肺的地步,听他说要剑,便丝毫不含糊的解下剑就递了过去。

不妄祸接过重剑掂量了掂量,心中暗叹确实是把无上宝剑,比之破虏,也没差了太多。

他持剑向着那东西靠近,因身后还跟着俩大活人,因此不敢放松警惕打草惊蛇,生怕一带二翻进了阴沟。

然而他虽是足够小心翼翼了,另一位大好仁兄方稽却猝不及防来了不必要的精神,忽然扯起嗓子兴高采烈的大喝了一声:“萧师弟?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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