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生了一肚子气,结果快回去的时候气全消了,也是没头没尾的,就是一想还有个小屁孩子在等着自己,心里一下就不是很恼得慌了。
不恼的同时甚至有些得意,他已经设计好了要给易无忧改造一个小家,不是他的,是专属易无忧的,他已经没有家了,当然他也没所谓有没有了,只是能参与进易无忧的小家这一点让他感到很高兴,他一路上给自己泼了不少冷水,但完全没有用,还是欲罢不能的高兴。
这一高兴,他就尤为的有干劲儿,回去一看易无忧趴在地上还睡着,撸起袖子便把人抱了起来。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红木的小床,床还带着个蚊帐篷,小帐篷似的罩在那儿。把易无忧往胳膊窝里一夹,腾出两手掀开蚊帐,他把小床自带的被褥统统扯了下来扔到一边,然后另外换上了一套淡鹅黄色的小棉被和小枕头。
易无忧被一条瘦归瘦、但显然很有力量的胳膊夹得有些难受,很小声的喘得呼噜呼噜的,一听就是快喘不上气来了。
周放赶紧作势要把他往床上一放,可将将快碰到床面的时候忽然又把手一收,想起来他之前在地上蹭了一身土,便七手八脚略显笨拙的先把他脱了个干净才重新放下去。
易无忧睡得两腮通红,一时半刻里是醒不了了,但可能人性就是天生趋利避害的,他一挨着床就立马光着屁股蛋在被子里一滚又一翻,登时就把自己完美的卷成了一个卷儿。
周放看他这样心里发笑,忍不住用手按住他的脸轻轻揉搓了一把——大手把那张小脸全然的包裹,小巧的鼻头在掌心里来回硌楞,而周放喜欢极了这种手感。
周放对待易无忧的方式总是很粗旷的温柔,甚至有时候温柔不够,看起来就很恶劣。
心情好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看易无忧就像是在看亲儿子一样,是真爱这个儿子,也是真疼这个儿子。而且在这种喜爱的心情到达一定极致的程度时,他就会突然不知道怎么去爱、怎么去疼才好了。
他心里的感情蓬勃得难受,想去抱一抱、亲一亲自己的儿子,但是抱不够,也亲不够,他想撩起儿子的小衣服,把脑袋贴到那软乎乎的小肚皮上去,吻一吻,咬一咬,时不时抬头做一个鬼脸逗得儿子咯咯笑个不停。要是儿子再小一点,一两岁,或者两三岁,他还能再把儿子的小脚丫拉到近前嗅一嗅,然后做出一副臭臭的哭脸,他那天真无邪的小儿子一定会乐得不可开交。
可是他又一贯只是想一想,他做不出那样不体面的动作来的,能如此这般的只有那凡间的下等糙汉子仆役。在下了值之后,顶着一身风雨或是臭汗,累得半死不活的钻进屋里往炕上一倒,而儿子又穿着开裆裤吧哒吧哒的跑过来一声叠一声的喊着爹爹的时候。
况且他的这个儿子实际是个假的,爱一个假儿子爱得这样不能自已让他感觉自己很危险,有了重蹈覆辙的趋势。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他问自己。
然而他其实长记性了,并且念念不忘,因此爱不能好好爱,不爱又跃跃欲试的不甘心。
总而言之,易无忧虎头虎脑的可爱更多时候对周放来说是一种折磨,他恨易无忧那么乖,恨他那么讨他喜欢。
一边恨着,他一边把刚才扔到地上的被褥收了起来。之前选这一套的时候是在一个光芒很盛的地方,颜色是嫩绿无比的,像是一片春天的青草地。他感觉易无忧会喜欢,因为小孩儿都喜欢在草地里撒野跑闹。可是回到了这阴暗凉湿的地底下,那绿忽然变成了一片很惨淡的绿,易无忧本来就惨兮兮的了,何必再惨上加惨呢。
让小孩儿自己睡着,周放抬头看了看天。
他所被关押的这个地方,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头顶上方不远处的金钵。这个金钵很有来头,属于一个已经破碎虚空的大和尚,其中的力量既可以镇压得住十个海洋那么多的生灵,也可以只庇护小小的一方三寸天地。
目前来看,它在关押周放这方面算是大材小用,又很心慈手软了。
之前的时光里,周放对它没什么想法,虽然它很有眼色的提供给了周放偶尔能够逃狱出去放放风的机会,但是周放认为那是他自己本事够厉害,而它想彻底关住他还欠些历练。
今天抬头再看它,周放忽然很不喜欢它,感觉它的光亮太冰冷了,不利于一个孩童的成长——目前就只多了一张床,周放便不仅仅知足于让易无忧多活一阵子,而是想让他活得很健康了。
想了想,周放往左踏了一步,迈出了石台站到了水里去。金钵以为他又要走,“锵啷”的一声就飞过去锁住了他的脖子,这一飞有些猛,直接狠狠撞击了一下他的喉咙,害得他本来想咳血都没能咳成,一口热血又被迫顺着喉管咽了回去,又因为咽得太急,一小部分走错地方从气管里喷了出来。
周放骂骂咧咧的用袖子擦了擦口鼻,也不管脖子和血了,只对着头顶出了手。
他和易无忧所在的这处空间,其实不算很小,像个倒扣的碗,而碗口的一大片空地有一个晒场那么大,并且够平缓,除了中间有一条贯通东西的河。
周放则是预备要打通碗底,把外界的太阳光请进来。然而石台子又正正好好处在碗底正下方,日上中天的时候光线容易好过了头,所以他便又把易无忧的小床挪了地方,挪到了地下河的河岸上去。
在此之前,他另从储物戒里取了一个茅草顶的小木屋出来,那小屋原本是孺平闲了去钓鱼用的,被他眼尖划拉了过来。
说是小屋,但对于塑造一个家来说很够用了,有堂屋一个,厢房两间,西边还探出来一间厨房,然后整体被一圈木栅栏围着围出了一个大前院。
把小床往屋里搬运的时候,周放见易无忧在床上睡得正香,看了好几看都没能舍得把小孩儿叫起来减几分重量。咬咬牙一使劲,他半蹲下去扎稳马步,在金钵的克制下几乎是一口气都没喘的把床和易无忧一起扛到肩上运进了里屋。大功告成之际,他站在一边憋得呼哧带喘的,肺里是火辣辣的针刺一样疼。
手上镣铐还是一贯的滴里当啷的碍事,但这回没妨碍得了周放的好心情。他很高兴自己还有这么一把子力气可以使,在他眼里,修为是修为,力气是力气,光剩一身傻力气是万万不成的,但只留一身修为结果瘦成个软脚虾也是绝对不可以。
他高兴,看易无忧就更顺眼了,微微弯了弯腰又在人脸上轻轻掐了一下,含嗔带笑的问:“你就是个大爷,以后吃饭是不是也得我把碗端到床上来伺候你吃?”
易无忧瘦得脸上没有了肉,仔细看脸色发黄,眼睛也被衬托得大而夸张,无论怎么论都称不上是可爱好看了,可周放就是看他好,掐了脸蛋一下没掐够,又在耳垂上捏了一下。
手瘾过完了,周放端起派头出去研究怎么给人家当爹去了。
等易无忧醒过来又惊又惧的出去把他找着的时候,他已经回去了石台子上,正托着腮仰望那一小片蓝天。
真成井底之蛙了,他心里气哼哼的想,但这次倒是没有过多的不高兴,因为他很快就又去想了别的——他有些纳闷,怎么之前没想着这里的石顶也是可以打开见一见天日的?
易无忧跑去找周放,跑得简直有些踉跄了,他还光着腚,一张蜡黄的小脸也是一点颜色都没有了。
周放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却拧着眉头下意识就想先训一训他:“跑什么?”
易无忧专心在河床露出来的几块石头之间蹦跶,想是没能腾出头脑来搭理周放,等他终于蹦到周放身边了,才气喘吁吁的摸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我……我还以、以为,咱们又被分开了。”
见他总是来去这般自如,好像金钵欺硬怕软,因为他小就跟他统一了战线似的,周放愣了又愣,随即抬眼望着他失了言语。
易无忧脸变得丑不啦叽的了,但一双眼睛没什么变化,还是个美人坯子的形状,也还点着晶亮的神采,不听他说话,不看他行动,只看他这一双眼,绝不会看出他这个人有哪里迟笨的地方。
相反,他的眼睛里好似有一切,多情像是有的,沉着像是有的,悲天悯人也像是有的,这一切加之那清澈无辜的眼神光,让人看了都要忍不住自惭形秽。
周放忽然有些伤心,想必他曾经也是拥有过这样干净的眼神的,但现在,以及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他现在是坏透了。
抬头看着蓝天吸了吸鼻子,周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哭。
“那也用不着跑。”
他一手把易无忧拉过来,敞开衣襟将人整个的包进了怀里,然后看着小孩儿发际线处隐隐发亮的一头热汗生了气:“你是不是傻啊?睡一身汗光着腚跑出来?这里格外暖和是吗?”
易无忧“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身上凉。窝在周放怀里打了个冷颤,他讪讪的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
无话可以辩解,因为他的确是不够聪明。
“笑什么!”周放没有消气,易无忧窘迫忸怩的笑容在他眼里非但没能讨了好来,反而让他觉得嬉皮笑脸的,不教训一番必定不会长记性。
因此,周放抬手就在易无忧屁股上扇了一巴掌,其实根本没使什么劲儿,但还是扇得易无忧一个趔趄。
易无忧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一道恼羞成怒的“嘶——”声堵在嗓子眼里堵得浑身哆嗦。
在贤惠那里浑浑噩噩的也就算了,如今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一个二十出头加起来满三十的人了,广云宗体体面面的少宗主,从小到大除了还尿炕的时候挨过几个扇在屁股上的巴掌,他什么时候还叫人这样打过?
一个大人,再傻,也不该被人打到屁股上去。
易无忧觉得自己该懂的道理都懂,所以这回是被彻底的打恼了,气性上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劲也就变得了像要疯,拧着腰一躲抬起手就要扇回去。
周放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凌空的手腕,横眉怒目的也恼了:“干什么!要造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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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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