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新来的?”一个满头乌发编在脑后盘起来,穿着餐厅统一的深绿色围裙的年轻女侍者端来一瓶盐汽水和一份猪排饭放在藏小满面前,并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嗯?嗯。”
藏小满身体已经疲累至极,人虽坐在椅子上,但肠胃、脑袋,全都空空如也,整个人木木呆呆,宛如僵偶。
闻到饭香,更是连灵魂都被吸了过去,抬手顺着肌肉记忆拿起勺子,一听到饭盆磕在桌上的声音,就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立刻趴在盆里吃得头都不抬,嘴当然也腾不出闲来回应侍者什么,抽空吭叽两声就当全了一份礼貌。
女侍者也不生气,还在她对面空位坐了下来,一手托脸,用算得上是怜爱的眼神看着对面形容狼狈的藏小满。
“我叫敏艾林。”她指指别在胸口的姓名牌,自我介绍后又接着说,“我看,妳这是刚接受完培训吧?看样子,还是在上完植作课之后。”
藏小满憨吃几口,给空得险些连心脏也一并消化掉的胃垫了个底,又一口气牛饮了半瓶盐汽水后,才回应这位热情的侍者。
“没错,妳说对了,而且是我今天的第一节课,凌晨四点的植作。要知道我昨晚才到的这里,没休息几个小时就被叫起来去种树。”
藏小满耸肩,对这紧凑、密集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安排心有余悸,表情不自觉带出些哀怨:“这太可怕了。”
瞧瞧她都经历了什么。
接到安排后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齐备,就从绿洲安全区出发,一天多的车程,人都快颠散架,等下车后改为步行,在风沙中跟紧队伍奋力跋涉,直到脚底走起两个水泡才到达兰斯泊湾接收新人的培训中心安排的单人寝室。
即便只是随手整理两下东西,也差不多是折腾到半夜才歇下,结果第二天凌晨就被叫醒上课,谁懂?还是凌晨四点正式开始的植作课。
感觉眼皮刚合拢没多久就被叫醒,脸没洗,牙没刷,云里雾里套上衣服然后坐车晃着酸胀的头去边境植作,美好的一天从还没拿调羹就先拿铁锹开始,饿到眼前闪着黑白雪花的时候才被放回来。
任谁经历这些,都会抱怨两句吧?藏小满想到此,心中悲愤不已,狠狠嚼了两下猪排发泄怨气。
她以为上辈子自己高中朝五晚九已经够惨了,没想到穿越后还能更惨,如今也是能笑着,装腔作势地说“妳见过的凌晨四点的天空吗”的人了。
“哈哈,都一样。”敏艾林笑着摆摆手,“兰斯泊湾的大家都是从一个培训学校出来的,我们地理位置太靠前,离纷乱很近,太过危险,所以作风强硬,讲究高效率。”
“毕竟……”她眨眨眼睛,这看起来有些调皮,“只有活着的同伴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她笑着,很爽朗地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并且作出预言般的结论:“妳以后也会习惯的。”
藏小满不置可否,面不改色,只一手将吃空的盘子往她那推:“麻烦了,再来一份。”
另一手抚着前胸口,喉咙使劲做功,将饭往下咽。
侍者端着盘子去了后厨。
藏小满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碎花帘布后面,喝了口在初春常温也是冰冰凉凉的汽水,嗝出一口气,整个人才彻底轻松下来。
敏艾林说得没错,终究会习惯的,这个荒芜的世界。
而且,藏小满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今生的双亲因为都很会照顾植物,所以分别被早早选中,特别允许住在绿洲的安全区里。虽说需要满足后勤补给而规定的指标,整日在地里劳作,但好歹免去了风沙和怪物的侵袭,没有性命之忧。
藏小满也跟着出生在绿洲安全区,过了二十年富足安宁的生活,直到成年后第一天觉醒了特别的能力,经过认证,她是一个返祖者。
按照规定,特殊能力者必须要履行其义务,居住在位于边境圈的、有沙漠移动都城之称的尤尔忒弥里,跟怪物作战以保护边境圈后的绿洲净土。
但因为藏小满的能力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面对最小只都有两米高的怪虫敌方没有任何杀伤力,且返祖态又渺小到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死,所以最后被分配到兰斯泊湾,成为一名育林员。
从生机勃勃的、略带潮湿空气的绿林中穿过,迎接藏小满的是空旷的黄土地,隔着面罩,满目荒凉直接天际。
想着来时一路的光景,藏小满抬手将临时出入身份证明放在桌上,跺跺脚,把靴子上沾着的尘粉抖掉一些——靴子落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像极了外面一直压低的天。
而后又抬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围巾,将桌上放着的防沙的面罩装进斜挎着的帆布袋。
藏小满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那件带帽子的、荧光绿色的出行防护外罩衣还在原处。在刚进来的时候,有服务员叮嘱她脱掉外套,所以如今正挂在餐厅玄关口特设的衣帽架上。
而上面原本沾着的一层沙尘也被那个服务员用小型手持吸尘器拂掉了。
藏小满不得不小心谨慎到看起来是有点小气吝啬的地步,因为她已经亲身验证了,这些东西都是行走在外必备用品,如果没有装备齐全,那在这个天气里将会寸步难行,所以,弄丢了的话就麻烦了。
毕竟藏小满刚从位于绿洲的家离开,身无分文,短时间内回不去,又没有通过培训入职,分配给她的包干区还没影,在这等情况之下,想购置这些,是路边连破烂都没得捡的。
如今凭借着新人身份的福利才免费置全一套,还是上植作课前分发的,来的时候她都是靠冲锋衣和围巾挡沙尘,没有从头罩到脚的防护服方便。
藏小满转过头,透过手边8寸大小的圆形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黄沙漫天,视野内除了黄灰色就再也没有别的色彩。
没有摇摆的树梢,但在藏小满眼下,窗沿处很快就积起一层黄沙。原来是起大风了。
风将沙尘卷至高空,像搅拌棒搅乱沉淀物带起浑浊。扬起,又抛飞,如同有趣的游戏,本来坚固踏实的土,如今也能越飞越远。
而零星经过的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裹着藏小满同款的荧光绿防护外罩衣,头上包着围巾,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五官,更分不清谁是谁,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不少沙尘,一个个的都是泥人。
藏小满收回视线,敏艾林正端着一份盛得满满当当的饭盘子过来。
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将其放在藏小满身前:“我觉得规定一份标准的量妳可能吃不饱,所以多装了点,还浇了酱汁,希望妳能喜欢。”
酱红色的叉烧汁淋在米饭上,猪排外部焦香内部柔嫩,咬一口还能尝到带着点蒜香味道的汁水。
经过简单的手法腌制,掌控好火候也能烹饪出美食,难怪兰斯泊湾公政据点和这个餐厅合作。
藏小满拿着勺子,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她爱死这个打饭完全不手抖还适当加餐的精英服务员了,她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打这么多饭!还浇了叉烧汁!
“谢谢,这已经算是救了我的命了。”这话不掺半点水分。
来到陌生环境后吃的第一顿饭,藏小满虽然不是什么害怕离开家的宝宝,但也不得不承认,敏艾林的关心和热情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接纳。
这让她对这片土地有了些许信心。
“不客气,给新人一点额外照顾是我的荣幸。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敏艾林说,“时间长了妳就知道了,兰斯泊湾的人都很热情的。”
看藏小满吃得高兴,敏艾林笑容更灿烂了些,没再接着聊,转身去了前面的收银台。
墙壁很好地隔开了外界风沙,室内不见半点喧嚣,现在这个时间点,来餐厅里吃饭的人很少,空间静谧得让人有些懒散。
听另一个服务员说,兰斯泊湾的人习惯一天只吃两顿,上午十点多刚忙完回来,和下午三四点钟,睡觉之前。其余时间饿了就随便啃点什么。看得出来这个侍者有些无聊了,逮着藏小满这个新面孔就趁机闲聊几句。
藏小满无法拒绝,她刚到这里,跟当地久居的人多聊聊也不是坏事。
吃饱喝足的藏小满站在玄关处穿防护服,一边等着敏艾林刷身份卡结账,一边听着这些新鲜的见闻。
临时出入身份证明,是兰斯泊湾公政厅给新到来的特殊能力者发放的一种多功能性身份凭证。
一张银色的小卡片,安排了藏小满这一个月的吃喝住行,类似新手保护期。虽然为了避免浪费,每个项目都限定了使用次数,但好歹免费。
就像敏艾林说的,兰斯泊湾,也许、大概,还是很周到体贴的。
“登记完毕,要收好哦。”敏艾林把东西递还给藏小满,“否则吃饭就要自己花钱了。”
“不能补办?”闻言,藏小满将其仔细装进防护服外套那个带拉链的内口袋里,还使劲按了按,确认已经妥帖后,带上面罩,又在脖颈和头外面裹了一圈围巾,力图严密得飞不进去一粒沙尘。
“可以补办,只是需要时间核实身份,在这期间,妳总不能不吃不喝吧?”敏艾林以祝福为结语:“认真接受培训吧。这一个月,教的可都是生存之本,祝妳一切顺利,新人。”
“收到。”藏小满闻言回头朝敏艾林笑答,而后推门迎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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