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师们放出的灵奴陆续回归,灵奴身上绑了探测用的符纸,能大致探出附近出没的邪祟是妖是鬼。
然而几乎所有灵奴的符纸都显示空白,只有赵端印的乌鸦带回了一缕妖的气息。
天师们互相看着彼此手里的符,脸上皆是疑惑。
“不对啊,这么强大的妖怪怎么会一点妖气都没有。”
赵端印捏着唯一查到妖怪气息的符纸,笑得满面春风:“这山这么大,妖怪有意藏起来,一般灵奴找不到很正常。”
“会长的灵奴呢?有探出什么别的气息吗?”
刑离垂眸看着地面,淡淡回答:“没有。”
江坠终于得见天日,蔫蔫地趴在他肩上,闻言气鼓鼓地喘了两下粗气,鼻孔呼出的气体喷打在刑离颈间的皮肤,惹得那纤白的脖颈轻轻颤了一下。
刑离抬手将狸猫的脑袋弹到另一侧,忽略赵端印没事找事的冷嘲热讽,带着猫回到屋内,为晚上入山做准备。
入夜,月亮现身,夜的帷幕包裹山的轮廓,山中飘出缕缕炊烟,村民没见天师再出现,于是放心地收拾东西回家吃饭。
村民走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休息区,带着符箓法器,安静出发。李磊胆子小,不敢在夜里进山,带路带到一半就跟工人们一起原路返回了。
因为要开发景区,山脚道上零星装了路灯,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灯下盘旋飞舞。
借着路边的灯光,天师们手持法盘,边走边探寻妖的踪迹。
他们走上山路没多久,迎面遇上四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们似乎刚吃完饭,身上穿着长袖外套,肩并肩站成一排,拿着手电筒不客气地往天师脸上照。
“就知道你们不死心。”其中一人晃着手电,冷眉冷眼地说。
两个年轻天师过去好言好语地与他们讲道理,话没说几句,老人一把推开他们,厉声骂道:“赶紧滚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这些村民屡次来耽误事,赵端印不耐烦地指挥身边的人:“去,给他们架开。”
一群年轻小伙子听从指示走向村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得罪了,手上准备强行把老人挡到一边。
然而他们刚刚靠近,还未动手,四个老人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下了,动作整齐划一,时间配合得正正好。
年轻人傻眼,立刻举高双手自证清白:“祖师爷在上,我们可没碰到他们。”
老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嚎喊:“天师打人啦,没有王法,没有天理啦,快来人啊。”
“……”
简直欺人太甚。
队伍里的老天师被这些村民的操作气得血压飙升,撸起法袍,拨开人群就要冲上去,被徒弟死死抱住。
“碰瓷是吧,撒开!老子一拂尘抡死这些倚老卖老的愚民!”
“小年轻都让开,让我们这些六七十岁的老骨头上,不一定谁年纪大呢,看谁碰得过谁!”
徒弟们一个头两个大,用眼神求助会长,会长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再看看长老,赵端印恨不得自己撸袖子冲过去,更不可能阻止了。
这些老天师虽然年纪大,但个个身经百战,铜筋铁骨,一身牛劲儿,徒弟们拉都拉不住,最前面的天师都快把令牌扔到村民头上了。
徒弟抱着他的腰大叫:“法治社会啊师父,不能乱来,会出事的——许师兄,卫越快来帮忙!”
人群中,一个戴细框眼镜,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人举着手机慢慢现身。
手机开了录像,他走到村民和天师之间,抑扬顿挫地说:“家人们快看,七旬老天师对战拦路山民,大家点点赞点点关注,看主播为大家揭露天师私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艹,许披星你有病吧!天师不能直播!”
“逆徒,赶紧把手机关咯!”
全场火力瞬时转移,将目光对准了擅自直播的年轻人。
许披星耸了耸肩,随手将手机交出去检查,见老天师们停下来,他双臂抱胸,下巴往道路左侧扬了扬:“看那边。”
众人望过去,只见路灯后面的围栏上绑了一个黑漆漆的监控,那片是村民开的菜地和果园,应该是为了防贼装的,监控镜头正对着他们。
许披星推了推眼镜:“各位前辈再不停手,我刚才说的词明天就会在各大社媒平台出现,搞不好下山的时候还会有村民拿着手机迎接我们——不过没关系,前辈们六七十岁,正是红火的年纪。”
“……”
话说得夸张,却不是完全没道理。
现在妖怪少见,天师数量也越来越少,普罗大众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难免好奇,虽说现在出于种种考量,网络上几乎看不到天师和妖怪的消息,但总有想方设法见缝插针的人,每每露头都能轻而易举吸引大批流量。
“唉,”一个天师叹气,“怎么办,咱也不能就这么跟他们干耗下去吧。”
检查手机的人确认许披星没有开直播,删了视频把手机还给他,许披星将手机塞进口袋,对身后的同伴招了招手:“卫越,把包给我。”
卫越是人群中最高的一个,个头接近两米,剃着寸头,一身肌肉,站在人前极具压迫感,不过模样很年轻,差不多刚成年的样子。
他身上背着硕大的双肩包,听到许披星的话,他将包拽到身前,拉开拉链问:“要什么?”
“钱包。”许披星伸手。
卫越在包里翻了半天,从一堆杂物中找出一个灰色的钱包交给他。
许披星拿着钱包来到村民面前:“一人五百,让不让?”
村民躺在地上冷眼旁观,无人回应他的话。
许披星摇摇头:“现金没带够,转账行吧,一人一千?”
村民仍无反应。
“这还嫌少。”
许披星小声嘀咕,正要继续加码,卫越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省省吧许大少爷。”
卫越绕过许披星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老人,沉下嗓子,恶声恶气地说:“让不让?不让别怪我不客气。”
村民还是没反应。
许披星嘲道:“你也省省吧。”
这些村民软硬不吃,天师们束手无策,只能联系李磊,让他带人过来,实在不行就报警处理。
江坠趴在刑离肩膀,默不作声看了全程。
他的视角跟这些人类天师不太一样。
人类眼里,前方拦路的是四个不讲理的老人,而在江坠眼中,躺在地上的分明是四个头戴虎皮,白骨森森的伥鬼。
被虎吃掉的人,死后亡魂有可能化作伥鬼,伥鬼会帮老虎引来亲人,让老虎吃掉他们。从前伥鬼还比较常见,近年老虎多出现在无人踏足的深山老林、自然保护区以及最平常的动物园里,鲜少有人被虎吃掉,伥鬼自然也极少出现。
至于虎妖,据江坠所知,他们早在千年前就不用这种邪法了。
江坠不免狐疑,虎妖在妖盟算是比较安分的族群,几百年没惹过事,平时跟普通老虎一般隐居山林,一睡就是几十年,没道理突然对人类下手,甚至还用上了伥鬼。
天师还在锲而不舍地跟地上的“人”交涉,完全没发现村民的异常。
披了虎皮的伥鬼外表与人类无异,行为举止也跟普通的人类老者一样,而且它们身上没有坑害人之后留下的邪气,说明才刚成鬼没多久,这也是天师看不出异样的原因。
不过,伥鬼的伪装并非天衣无缝。
江坠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睛看向前方那些在人前明目张胆现身的小鬼。
狸猫浅色的瞳仁在路灯映照下发出近金色的光,灼如日华。
伥鬼似有所觉,不约而同抬头望过来。
江坠从刑离身上跳到前面天师的肩膀,用这些天师做踏板,几个跳跃来到人群最前方。
最后一块板子是身形高大的卫越,卫越以为有人拍他肩膀,跟其他天师一样,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这时江坠已经跳到了伥鬼面前,他身上没有妖气,伥鬼警觉了下,发现是只普通的狸猫,便当没看见,继续学着碰瓷老人的模样在地上唉声叹气。
江坠眯了眯眼睛,亮出爪子跳到鬼身上,瞄准它们的外套袖子又撕又咬。一时间,赖在地上的老人全变了脸色,顾不得拦路,纷纷起身,互相挥动手臂驱赶身上的狸猫。
“哎。”许披星先发现了江坠,“这不是会长的灵奴么。”
卫越也看到了,他下意识想伸手帮忙,但见那些老人被猫闹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又迟疑地停住。
这时,狸猫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许披星赶紧上前,顺便指挥卫越:“别傻愣着了,快来帮忙,猫就那么点大,别让人给掐死了。”
卫越力气大,一下按住两个老人,正要伸手抓猫,江坠瞅准时机,用指甲勾着其中一个伥鬼的衣袖,猛地向后一拉,伥鬼的胳膊完整地暴露在卫越视野中。
其实它们的手臂看起来和经常下地干农活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的破绽是手,伥鬼变成男子左手没有小指,变成女子则右手没有小指。
被江坠暴露胳膊的这只变的就是男人,它的左手小指空荡荡的,卫越看在眼里,表情顿时变得呆滞。
江坠达成目的,功成身退跳到卫越身上,打算深藏功与名,帅气地返回刑离那边。
他还没跳走,就见这年轻的人类天师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上去帮伥鬼把袖子重新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残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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