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手掌大小的奶猫，一瞬间凝射出的气势却让赵端印条件反射地摸上藏在胸口的法器。回过神来，赵端印脖子迅速涨红，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往身后，生怕叫另外两人看出他露了怯。

赵端印阴着脸仔细审视着狸猫，试图在那小小的身躯上找出妖孽的痕迹。

刘贤匠也吃了一惊，相处半个月，他确信江坠身上没有妖气，故而见了这股莫名慑人的气势并未往妖怪的方向寻思，只当是通灵天分高的动物特有的本事。

这猫真是个宝贝。

刘贤匠余光瞄了眼置身事外、稳坐如山的刑离，心里直叹气，早知道会遇上赵端印，他绝对不会选在今天带猫来四楼。

赵端印审视半天，也琢磨过来，这灵奴当真可遇不可求，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轻蔑的态度，为了留下这宝贝，他纡尊降贵殷勤些也无妨。

通灵性的动物有些会自己认主，赵端印看着狸猫防备的样子，暗怪自己大意，灵奴还没到手，被它记恨上了可不行。

他清了清嗓子，枯皱似橘皮的脸上挤出友善的笑容，朝狸猫招招手，温声细语地呼唤：“过来小家伙，老夫带你去大房子吃好吃的。”

狸猫听完立刻背过身，不客气地拿屁股对着他。

赵端印嘴角抽搐，差点没绷住表情，这小畜生刚才绝对翻白眼了！

江坠懒得再听赵端印多说一句话，他来回晃着尾巴，踩着肉垫愉快地奔向近在咫尺的目标。

不喜欢咋了，人类有个词叫日久生情，现在不喜欢他没关系，说不定相处久了就喜欢了呢，反正妖的寿命很长，他有的是时间等。

江坠沿着桌面走到刑离身边，拿出平日里对长辈撒娇那套动作，低头用脸颊蹭了蹭那只轻压书页的手。

在妖盟，除了老头不吃他这招，对其他妖百试百灵。

刑离注意力在书本，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柔柔的、毛乎乎的触感，他顿了顿，斜眸看向手边自来熟的狸猫，大概看了三秒。狸猫两爪放在前面乖巧地坐下，仰头与他对视，顺带眨巴了下眼睛。

然而第二个不吃他这套的人出现了，刑离移开视线，将手往里靠了靠，冷淡道：“带走。”

刘贤匠飞速捡起猫包上前道：“对对，时间不早，我确实该带它回灵苑了。”

刑离低下头，没再说话。

江坠第一次受这种打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类，一般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在电视剧里都是要走虐恋情深路线的！

赵端印不想放过这只百里挑一的灵奴，拦在刘贤匠面前，冷笑一声：“刘天师年纪大了容易忘事，老夫说过要带小家伙回去，就不劳烦刘天师动手了。”

刘贤匠一边在心里把赵端印骂得狗血喷头，一边在心里想拒绝的说辞。

这时江坠已经耗尽了耐心，他咬咬牙，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两个天师同时向桌上的小猫伸出手，狸猫一个侧身灵活地躲开了他们，而后躬身起跳，一下子跃到了刑离肩上。趁人没反应过来，狸猫直接扑向刑离白皙纤直的颈项，抬起一只爪子搭了上去。

他本意用尖利的指甲怼着这人的喉管作胁迫，但他现在的体型太小了，一个爪子搭不稳，于是就两只爪子搭着——也可以说是抱着。

刑离今天没用发簪，长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身后，耳后垂了两缕细长的发丝。窗外忽而吹来一阵风，发丝浮荡，轻飘飘地从江坠鼻子前划过，惹得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在江坠眼中，这行为是威胁，然而在其他人看来，这完全是小猫亲人的表现。

刑离没料到狸猫会跳到他身上，尚未作出制止的动作，脖颈便搭上了两只小小的猫爪，爪缝伸出的猫毛弄得他皮肤有些发痒。

“哎呀，这猫平时不亲人的，它应该很喜欢会长。赵长老，这灵奴我看还是留在四楼吧。”刘贤匠在心里给江坠狠狠鼓掌，脸上笑开了花。

其实，以刑离的本事，有没有灵奴帮助差别不大，但刘贤匠就是看不惯赵端印目中无人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想便宜了他。

赵端印冷哼一声：“不过是只刚断奶的猫，它懂什么，就是被吓到了而已，刑离，把它放下。”

不必他说，刑离已经准备把猫拿下来了。

狸猫忽然长叫了一声，声音超凶。

刑离没有理会，修长的手指捏住猫的后颈皮，将它拽离了自己的脖子，不过，他没有把猫交出去，而是将小猫提到了眼前。

猫咪直勾勾盯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好，但浅透的瞳仁里全是他的影子，刑离沉默须臾，淡声问：“取名了吗？”

“还没呢，会长现在取一个？”刘贤匠迅速道。

刑离不答，似乎问话只是一时兴起，他手腕轻动，正要将猫递出去，刘贤匠突然说：“虽然没取名，但说来也奇，喊阿离的话，它会回应。”

听到这个名字，刑离眉心轻蹙，呢喃着重复：“阿离？”

像是在验证刘贤匠的话，狸猫果真粗声粗气地喵了一声。

赵端印趁机发作，指责道：“刘长老开什么玩笑，一只灵奴跟会长同名，成何体统。”

刘贤匠从善如流：“当然不会跟会长同字，它是只狸花猫，喊的自然是狸猫的‘狸’字。”

“呵……”

两个老天师夹枪带炮地较劲，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

刑离手里攥着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张口打断两人喋喋不休的较量，话音低沉轻缓，却不容忽视。

“留下吧。”

赵端印猛地看过来：“什么？”

长老的身份在天师协会比较特殊，地位非同一般，刘贤匠怕他发作不好收场，反应极快地上前挡住江坠，推着赵端印往房门那儿去：“赵长老，关于明天的法事，我还要跟你确认几遍流程，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不记事，”

赵端印不客气地拂开他的手，做了几十年天师你这会儿不记事了？！

赵端印推开刘贤匠，看着刑离手里的狸猫，皱眉还想说什么。江坠察觉他的视线，怕这没眼力见的老头又来抢，于是张开嘴，露出两颗尖牙朝他哈气，看架势，只要刑离松手，他就扑过去咬人了。

当然，他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出手伤人在妖盟属于重罪。

灵奴抗拒到这份上，赵端印再纠缠下去脸面挂不住，他心骂一句不懂事的畜生，转身拂袖而去。

开而又合的门像被狂风卷过，关门声在空寂的四楼震耳欲聋。

刘贤匠松了口气，面向刑离，露出真心的笑意：“看起来，会长也是喜欢它的。”

刑离将猫放下，轻轻摇头。

江坠的计划又顺利前进了一步，开心地竖起尾巴，朝刑离喵喵喵地叫，喜不喜欢的以后再说，能留下来就行，大不了他主动一点。

刑离淡淡瞥他一眼。

江坠迎着他的目光，直白地打量起面前过分好看的人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赵端印走后，刑离的神色虽然没有变化，但眼里似乎多了一丝活气，不再如死物般暮气沉沉。

刘贤匠听到猫叫，嘟囔着说：“小家伙是不是饿了？”

叫声戛然而止。

江坠一听吃饭就头疼，闻言瞬间变脸，回头冲刘贤匠呸呸呸，然后跑向刑离，一回生两回熟地跳上他的肩膀，在他颈窝挑了个稳当又舒服的姿势趴下，顺便不忘用自己唯一会的撒娇方式蹭蹭“猫窝”的脖子。

他刚躺下两秒钟，后颈的皮再次被人扯住。

刑离提着猫放在桌沿，对刘贤匠说：“带回去，养在灵苑。”

言外之意，平时不要带来叨扰他。

江坠：……

江坠吸了口气，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压下暴脾气，张嘴对刑离喵了一声，试图唤起他对动物幼崽的怜爱之心。

可惜对方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别叫，”刑离淡淡吐出一个字，“吵。”

“……唔——嗷！”

刘贤匠眼疾手快地抓住恼羞成怒到意图咬人的狸猫：“会长早点休息，我带阿狸，呃。”

刘贤匠端量刑离的神色，见他没有反对这个名字的意思，放心地继续说下去：“我这就带阿狸回灵苑。”

他将还在挣扎的猫塞回猫包，关门离开。

回到灵苑的大房间，江坠一口饭都没吃，独自在架子上生闷气。

因为新来的小狸花是灵苑最小的猫，长得也可爱，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它，每天都有人自带零食玩具来逗它，就算得不到回应也依然乐此不疲。

“小宝今天怎么不开心了。”

“又不吃饭啊宝贝，小猫不好好吃饭长不大哦。”

工作人员围着猫窝碎碎念，说话语气像在哄小朋友。

江坠想起在天清楼遭遇的冷待，慢慢回过头，伸着脖子蹭了下离他最近的人类，收获两声激动的尖叫。

“啊啊啊它好可爱！！”

江坠被刑离打击到的心情舒服了不少，满意地眯起眼睛。

“哎呀刚才没录下来，小宝乖，姨姨给你带了新玩具，看看这只小老鼠，喜不喜欢？再来一次好不好？”

小老鼠？

江坠突然想到了吱十二。

刑离显然跟一般人类不太一样，那人感情淡漠，为人古怪，想取得他的好感和信任并非易事……嗯，是时候呼叫场外援助了。

-

几百公里外的西城，郎折只身进入小楼后方的荒山，走到半山腰的位置，他转了方向，穿过层层树干，来到一处被枯枝杂草掩盖的山洞前。

郎折抬手挥出风刃扫开洞口的遮挡，山洞内里很浅，一眼便能看到头，洞内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方盖着一大块白布，白布下面鼓鼓囊囊，明显盖了什么东西。

郎折走到稻草堆边，脸色极为阴沉，想出声说什么又憋了回去，过了片刻，他抬起一只脚，灌以妖力，对准草堆上的鼓包猛地踹过去。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红色头发的人形生物半裹着白布径直飞向后面的土石壁，撞了一下又重重落地，震得山洞里直掉土渣。

那人形生物落地后滚了一圈，脸朝下趴在了地上，鲜红的长发凌乱地铺在地面，如渗出体外的血液般触目惊心，身体的主人像是没了气息，如尸体般一动不动。

郎折准备踹第二脚，地上的家伙总算有了反应。

一道慵懒的男声从下而上传入郎折耳朵：“谁啊，哈唔——扰人清梦。”

郎折面容冷峻，沉声道：“阿狸跑出去了。”

地上没了声音。

“去了天师协会。”

半晌，地上血瀑似的红发微微抖动，随身体慢吞吞地远离地面，身体的主人拨开垂落眼前的发丝，将头发松散地挽至耳后，露出一张雌雄莫辨、艳丽至极的脸。

胡夭，也就是妖盟的右护法，掀开身上的白布，赤着身体站起来，对着郎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郎折作势要踹，胡夭笑眯眯地转过身，看向失去遮挡的洞口。

傍晚的光线并不刺目，天边的太阳还在悄无声息地下坠，胡夭红润的唇稍稍勾起：“唉，江相死了，谁还管得了那小惹祸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