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口，还要再沿着土路走上一段，才能找到去镇上的小巴。司机认识相九，跟他搭话：“放假回来哩？”

相九点点头：“阿才叔。”

相九不仅是寨子里第一个大学生，甚至是周边几个村镇考得最好的学生，寨子封闭，当时录取通知书先到了镇上，辗转了几个村子，邮政的人才打听到去这个避世村寨的路。

所以在相九拿到手之前，附近的十里八乡早就传遍了这个消息—山里面出了个重点大学的高材生。

“昨天还有几个学生来，说是要进山，”阿才叔说，“我一问，还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哩！”

相九有心要问几句，但是后面已经上来了人，他不好堵着门，便往里走。

阿才叔嘱咐道：“你往后头走，别踩着鸡。”

相九长腿迈过那些竹编篓子，那些嘈杂的动物随着他的到来纷纷噤了声，缩在背篓里瑟瑟发抖，比以往更加害怕。

相九从小就不招小动物喜欢，他从小到大抱过的唯一的小动物，还是小洛。

小洛……

他有点想沈洛见了。

相九把背包放到前面抱着，坐在最后一排，呼吸着巴士里憋闷的空气，混杂着泥土与草屑的味道，想着洛洛身上的味道。果香，很甜，在想象里，好像近在鼻端……

怀里的背包动了动。

相九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下意识拉开拉链，冒出来一只小猫头。

相九：“？”

沈洛见：“喵？”

“洛洛？”相九茫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把黑白花的小猫从背包里捞出来，放在膝上。沈洛见喵喵叫了几声，好像要开口说话，相九赶紧捂住猫嘴巴：“我们现在在外面……”

又上来了一位老人，一屁股挨着相九坐下，和沈洛见四目相对。

他脸上不禁露出笑来，说了几句土话，相九搓搓猫脑袋，翻译道：“阿公夸你是漂亮小猫。”

沈洛见抖抖耳朵，挺起胸脯毛。

去镇里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黑白花的小猫被小巴晃得晕晕乎乎，趴在相九腿上昏昏然睡着了，相九摸了摸他柔软的毛毛，俯身亲了下他的脑袋。果然是香的。

一路晃晃悠悠去到镇城，相九把他托在手上，单肩背着包，还是去看了发电机。老板也认识相九，给他说了实话，光伏发电板本身不贵，还有补贴，但是想要形成发电组需要至少20块，还要逆控一体机，再加上储能电池，总体下来最少也要一万五，不是相九能负担得起的。

“咱们这里经常下雨，一下就下半个月，组光伏板不划算，”老板想了想说，“我有个三手的汽油机，只给手机这种小型设备充电够用了，你要是想要就拿走。”

相九心动了，问：“多少钱？”

“不用，不用钱，”老板摆摆手，“你有没有什么错题集、笔记之类的，特别是数学的，下次来镇里带给我。我家妹妹哦，这期末数学才考了60！”

相九看了看手里捧着的小猫：“……60挺高的了。”

沈洛见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在梦里听到了有人蛐蛐他。

屋里头冲出来一个气呼呼的小女孩，举着笔要打人的样子：“哪个说的是60哦，明明是68！”

“小砍头呢120分你考68了不起哦！”

沈洛见被父女争论吵醒了，弓着背伸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小小尖尖的牙齿。

冲出来的小女孩都忘了继续争论，盯着相九怀里的小猫，移不开眼。

太可爱了……

奶牛猫搭着爪子洗了几把脸，轻轻跳下去，贴着小女孩的裤腿边蹭蹭，咪呜一声。

“啊！”小女孩从胸腔挤出一声尖叫，拖长音说，“它太可爱了！”

她蹲下来，捻着手指小心地摸摸小猫脑袋。沈洛见熟练掌握迷晕人类汲取阳气的秘诀，哼唧一声就倒下了，露出肚皮。

“啊……”小女孩脸上露出极为幸福的表情，“好可爱啊……啊……”

老板见自己女儿的样子，笑起来，又问相九：“这是你的猫吧？不如你把猫留下，电机拿走？”

相九迅速道：“不行！”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下回就把笔记带过来，我就在镇里上的学，从小学到高中的笔记我都留着。”

两人迅速成交，老板又说：“前几天有几个大学生来，穿着冲锋衣的，说要去山里面露营，来看发电机。我这个电机他们没看上，嫌破了。你别看它破，好用的很呢……”

相九想起来司机的话，忍不住问：“是不是江东大学的学生？”

“那就没细问了，”老板摆摆手，“那几个人看了看就走了，看着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对了，你试一下电机，手机还没充电吧，我给你冲上。”

手机重新开机，不断有信息冒出，大部分来自于他们的四人寝室群，最新还有几个来自于杨钦的电话。

相九打回去，杨钦很快接了，声音有点焦急：“我怎么算出来洛洛在你那儿？一整天不见猫影……”

“洛洛就在我旁边，”相九说，“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我背包里了。”

杨钦卡壳了一下，喃喃：“奇怪……这咋回事儿啊……”

他好像是在那边纠结了一会儿，干脆不想：“你留意沈洛见的状态。我和庄红鲤在机场，马上飞你们那边。”

相九语气平静道：“洛洛现在挺好的。”

正在享受着人类的马杀鸡和各种花式吹捧。

他盯着小洛的白肚皮，继续道：“没必要跑一趟。”

还打扰他们二人……一人一小猫鬼世界。

“我们户外社团的几个同学去哀牢山徒步，已经失联了24小时，”杨钦叹气道，“作为辅导员，我必须跑一趟。”

——

四个人在哀牢山脚的小镇重新聚首，相九选了个牛肉汤锅店，庄红鲤先进门，卸下来自己的大包：“相九你们镇上还挺热闹的啊……我靠怎么有猫！”

沈洛见正蹲在桌上，幽幽看他一眼，背过身去，用皮鼓对着他。

“那是洛洛，”杨钦跟着进来，明显神色疲惫，“小洛来，我给你看看面相。”

“猫也能看面相吗？”庄红鲤好奇，“他这脸上不都被毛毛挡住了吗？”

“当然是变人形看……”

三个人类忽然都沉默了。

桌上正蹲坐着一只猫身人面像。

“小洛诶！”杨钦赶紧用手挡住他，不让外人发现，“要变就整个变，不要变一半！”

“哦哦……”

沈洛见闭眼使劲儿，感受掌控着自己的灵体，再睁开眼，发现相九骤然起身，椅子拖出极响的一声，捂着鼻子快步走了。

沈洛见：“？”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没错呀，是变成了人，衣服也都穿着，虽然裙子短了点。

裙子相九应该看习惯了吧，不至于流鼻血呀……

红红和杨老师的大脸凑近，近到沈洛见都能看清楚杨老师嘴边急出来的燎泡，还有他们鼻子喷洒出地气流，这才发现——

自己还是小猫的大小。

庄红鲤把他捧起来，小小一个小人，精致漂亮，乖乖站在他的手心。他忍不住说：“妈呀……这么萌……”

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怕把他吹走。

杨钦默默地从煮开的锅里给他捞了一小块牛肉，一点米线。

相九拯救了一番自己脆弱的鼻粘膜，再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沈洛见扒在大碗边，小脑袋半埋在碗里，一啄一啄地吸着食物精气。

太可爱了……

他又默默地捂着鼻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