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到尽头仍然没有瞧见白霜的墓碑,阮茸纳闷:“我丈母娘呢?”
“哥哥别急,马上就到。”林鹞钰:“哥哥喜欢三哥什么?”
他好似真的很好奇。
当然是刷怒气值飙升嘎嘎快,阮茸双手盘胸,“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哈。”林鹞钰古怪的笑了下,说:“哥哥一定很了解三哥咯。”
阮茸沉默,“不了解。”
白霜的坟独立在林家坟茔三里外的空地上,没有墓碑,不过是灌木丛中鼓起的一个小土包。
阮茸站在寒碜的坟茔前,“这是我岳母的坟?”
“哥哥不信可以挖出来看。”林鹞钰撇撇嘴,“算了,挖出来哥哥也不认识,哥哥又没有见过三哥的母亲,更何况肉都腐烂掉,就剩下骨头。”
阮茸想揪小孩的耳朵把人拎起来甩两圈。
见阮茸脸色不怎么好,林鹞钰忙抓住阮茸的袖子,“哥哥别恼,我可以给哥哥讲三哥过去的事,让哥哥了解三哥。”
阮茸没理他,将路上买的一捆香点取出,用火折子点燃三支,恭恭敬敬拜三拜。
“这座坟第一次被人祭拜呐。”林鹞钰站到他身后,低声感慨。
小少爷背着他那把两尺长剑,剑尖抵在地上,和脚形成三角形,小小的身影被斜阳拉长,投射在阮茸脚边。
阮茸上完香,转身斜睨他,“你在吃奶的时候,阿冀已经离开林家,你能知道他什么?”
林鹞钰露出酒窝,弯弯眉眼,“派去保护三哥的人知道啊,他们告诉我娘的时候,我在摇篮里听见。”
阮茸:“摇篮?”
“我两岁就能记事。”林鹞钰得意。
“想说什么就说。”阮茸双手盘胸,“不必拐弯抹角。”
林鹞钰笑眯眯,“三哥有没有跟哥哥说过他有位奶娘?三哥的娘死了以后,他就被父亲送去石叠村,是这位奶娘跟去照顾的。”
阮茸看着他,他知道这个奶娘后来是被烧死的。
林鹞钰却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无得意,侃侃倒陈年豆子。
“三哥八岁时,奶娘王芙蓉意外被火烧死。”
阮茸面无表情:“哦。”
林鹞钰眨眨眼:“是三哥偷来老鼠药加在王芙蓉的汤里,王芙蓉躺在床上求救的时候,三哥把一锅滚烫的热汤倒她脸上,用铁钳夹灶膛里的木炭塞她嘴里,最后放一把火烧掉整间屋。”
见阮茸无动于衷,林鹞钰加快话速:“后来三哥被一个叫刘大的猎户从火海里救出来,猎户每日上山打猎好吃好喝养着三哥,可有一天啊,三哥在山上刘大平时打猎的地方设了个捕兽夹。刘大的腿卡在捕兽夹里出不来,挣扎到精疲力竭,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山上的吃人野兽就要出来活动,刘大决定断腿求生,却忽然看见三哥。”
他放缓声音:“刘大大喜过望,趴在地上让三哥去喊人帮忙,谁知三哥转身搬起块大石头砸破刘大的脑袋,抢过他手中的柴刀,砍断刘大的双手,你知道刘大最后怎么样了吗?”
当然是浓郁的血腥引来野兽将刘大生吞活剥……
“你拉我出来,就是要说这些?”阮茸双手盘胸。
林鹞钰十分有趣的看着阮茸,无辜道:“哥哥,三哥这样的人,你觉得害怕吗?”
阮茸冷冷盯着他。
这些事情书上写过,没有林鹞钰说得详细,不过,那些人并非无辜。
“嘻嘻,哥哥是三哥的夫君,怎么可能会怕三哥呢?”林鹞钰自顾自说道:“经过这两件事,村中所有人都说三哥是邪物,把三哥关在神庙后院的铁笼里。”
“村长找道士来驱邪,道士说半年后是天狗食月,正好将邪童送山顶上给天狗吃,这半年要挨家挨户轮着给他送饭。可是村民自己都缺吃少穿,根本拿不出什么果腹的东西,村里有个老婆婆见他跟自己死去的孙子一个年纪,就时不时送三哥馒头。”
林家明明有暗卫在,却冷眼旁观,任他自生自灭,阮茸不禁扯了下嘴角。
林冀娘亲是妖鲛,父亲是二十年前被仙门联合诛杀的魔尊,白霜带着孩子来投奔林万顷,声称孩子是他的,林万顷确实之前与白霜有过雨露一夜,于是收留她们母子。
在林冀五岁那年,林万顷知道白霜的这个秘密,他本想直接杀了林冀,可是白霜用蛟珠换来林冀的一命。
这一切都在五岁的林冀面前上演。
“村里人人不敢靠近他,只有个小孩时不时到笼子前跟三哥说话,他们关系越来越好,可是半年后,三哥就要被村民送到山上的前一天,三哥在馒头里涂蛇毒,把小孩给毒死。”
林鹞钰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哎,三哥在上山路上居然碰到奂天宗的蓬月仙尊,被他收为徒,我听说蓬月仙尊貌若天人,仙风道骨。”
“嘻嘻,三哥被蓬月仙尊废掉修为,真是大快人心……”
“是吗?”
似若寒霜落地的声音忽而在墓碑之后响起。
林鹞钰浑身剧颤,转身看见真的是林冀,吓得登登登连退好几步,手胡乱握住身后的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阮茸对现在的状况有点惊愕。
“你怎么在这里?”他不安的走上前,刚刚林鹞钰的话他听见了?他会不会误会什么了呀。
“我不能来?”林冀凝目那座孤塚。
阮茸忙解释:“你听我说,我只是来祭拜岳母。”
林冀调转轮椅,竟是直接就离开,没有去拜祭他的母亲,亦未曾再说什么。
阮茸回头瞪林鹞钰一眼,快步跟在林冀身后。
经过青雀雕像时,一个中年汉子从茅草屋里走出来,远远瞧着他们,脑袋往前探,像是在辨认什么。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在林家堡暂住的院子时太阳已经快落山。
屋内丫鬟将饭菜摆好退出去,林冀一眼未看,操控轮椅向左侧的厢房行去。
“你不吃饭吗?”阮茸伸手挡在他面前。
“吃过了。”林冀冷冷回,手臂加力,拐弯绕过他。
阮茸瞥见屋里的床榻,拉住他的椅背,“今晚你要跟我分房睡?”
林冀:“免得半夜把你开膛破肚。”
阮茸噎住,默了默,“可是他们会知道。”
林冀偏过脸:“知道又如何?”
阮茸搔搔后脑勺,好像也是,不睡一起倒是好,晚上挖坟不用提心吊胆。
正好省得绞尽脑汁找借口。
“哦,好吧。”阮茸出门右转吃饭去。
林冀瞪圆了眼。
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阮茸心里挺不是滋味,索性将饭菜分两份,又去敲响林冀的房门。
咚咚咚!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阮茸不意外,把食盒搁在门口,“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下半夜,一只矮脚猫猫从窗户掉下去,翻转身爬起来,很快没入夜色深浓的草丛中。
*
高大的青雀在月光映照下鬼气森森,阮茸依照今日跟着那小子去的路线走。
猫猫头左顾右盼寻找白霜的墓碑,不知是不是错觉,墓茔的土堆看上去很正常,可是夜色笼罩下土堆显得高而窄,有时候忽然看过去,就像是无数柄被拉长的剑鞘,倒插在土里。?
一开始,阮茸以为是自己缩小造成视觉偏差,直到走了十几圈后,才觉得不对劲。
原本该是白霜的墓,此时变成一座林家先祖的坟墓。
鬼打墙?他停住脚步。
眼前剑鞘一样的墓茔在他全神贯注的盯注下逐渐变得更加扁平,尖锐,犹如一柄利剑,或者说,像是一根锋利的羽毛。
羽毛和坟堆很难让人产生联想。
阮茸强壮起胆子,打算看个真切。
忽然间,
嗡……
羽毛陡然颤动,发出锐耳朵嗡鸣。
小猫咪浑身紧张,本能匍匐身体,压低双耳,缓缓向后退开。
嗡……
又一声古怪震响来自身后来。
阮茸深吸口气,猛地转过身——是从另一座坟传出。
还未等他做出对策,嗡……嗡……嗡……嘈杂声如海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肆虐而来,整座林家墓园顷刻都骚动起来。
像有无数个锤子在他的脑仁敲打,阮茸双爪捂住脑袋,两眼模糊一阵清晰一阵,四脚打颤,身体倏然倒下。
恍惚间视野范围内的天空凝成巨大的黑雾团,舒展开数不清的触手,榕树气根般扎入每座坟墓里。
整个世界霎时被困在漆黑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周围虫鸣悦耳,草香扑鼻,月华如霜。
死里逃生的喜悦充斥心扉,阮猫猫抖抖腿,检查自己全身,满意的发现没缺胳膊少腿掉尾。
他环顾四周。
没有剑鞘,没有羽毛,每座坟茔都跟白天来时一样。
方才那是什么?
阮茸想了会,有了大抵猜测。
白霜的尸骨能吸引妖兽,尚未物尽其用,不会就这么随便埋在这里,这里肯定设置了防盗的法术。
可为什么这道防盗网会失灵?那个黑色大章鱼又是什么东西?
猫咪不大的脑袋暂时无法寻找到答案,索性抛诸脑后。
他转过身,眸光大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正是白霜那个小土包!
今日白天上的三炷香的香柄还插在那儿。
阮茸绕着坟转了几圈,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在。
他迅速用一张人形卡变身,从储物链里找到衣服穿上,掏出路上顺来的铁铲,吭哧吭哧开工。
上辈子林家用的白霜的尸骨引来“魇”兽,这辈子他们用白霜来威胁林冀。
“现在有喵在,你们休想得逞!”
才挖两铲子,左胳膊伤口处就疼起来,阮茸按住手臂,缓了会,咬牙忍着继续挖。
铁铲扎入掘开土时,隐隐有如蛇般的黑影一晃而过。
他动作顿住,细看并无异常。
许是树枝投下来的阴影,阮茸没再留意,一铲接着一铲挖,挖到第二十几铲的时候,意外发现下面的土比上面的蓬松。
像是被老鼠什么的挖过,挖一铲子就泥沙俱下,不一会儿就见到棺材盖。
棺盖的钉子打了八颗,好在棺木被雨水虫子腐蚀,用铁铲一撬就开。
没有预想中的腐臭和蛇虫鼠蚁,棺中仅一具着薄纱的白骨。
亦是怪哉,美人虽已化骨,仍透出丝奇异的风韵。
“我果然单身太久。”他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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