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凌单膝跪地，点了好几次，盆中才燃起火苗，细弱微小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折断，他忙用双手罩住，将一沓文件烧进去。

橙黄色火舌翻动，文件在高温中迅速卷曲、发黑，火星不时四溅，映得周围一片温暖而肃穆的红光。

裴君凌半张脸陷进红光里，深情凝重。不知从哪卷起阵凉风，尚未焚烧干净的半截纸从晃动的热气流中飞落，落在灰石板路上，能够依稀辨认出陈美兰三字。

华生盯着墓碑上刻着的“方平之妻陈美兰之墓”，不动声色别开视线，他怕自己忍不住将方平的名字刻花：“老板，陈美兰女士的案子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陈美兰去世前一天曾给裴君凌发过封邮件，想请他作为二审代理律师。可惜的是，等裴君凌联系她时，却被告知人已经去世了。

法律规定，委托人死亡，致使委托合同终止。

这件事情本该不了了之的，却没想到她的一审律师是vida，那个先斩后奏去度假，又把尾巴交给裴君凌完善的人，他这才知道案件的全貌：

陈美兰在二十年前曾和方平结过婚，却因生不出男娃日日被家暴，还被威胁喝下一碗又一碗的送子药，导致身体亏空，卵巢早衰，丧失了生育能力。也是在同一时间，方平在外喜得儿子，为他大办满月宴，却非要归在陈美兰的名下，最终她选择离婚，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是带走她的女儿四月。

方平以她没有稳定工作，硬是将四月留在了身边，反倒还要求陈美兰每月付钱两千元的抚养金。

陈美兰因没有学历，只能到处打零工，闲暇之余就坐在四月学校旁边的长椅上等她下课，可四月一次都没能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知道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总想着等钱赚够了再接女儿回家，还给她准备了当下学生最喜欢的电子产品、衣服、裙子送过去，只可惜方平总是以四月要专心学习的理由阻拦两人见面。

去年，陈美兰攒够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想要接四月回家，却没想到接回来的是四月的骨灰。

四月因煤气泄露，抢救无效而死亡。可陈美兰不信，天天去方平的店铺门口闹事，砸东西、歇斯底里的叫着“杀人偿命”。警察介入时，陈美兰拿不出实质性证据，又被查出有精神疾病，此事便草草了事。

没人会信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就连去找律师也都拒之门外。没过多久，方平搬来麦城，继续经营着一家小卖部，陈美兰后脚也跟了上来，这次她隐瞒精神病史，找上了vida。

裴君凌看过vida的案件记录，知道她在上庭时才发现陈美兰具有精神疾病，她猝不及防落进对方律师的陷阱，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输了个彻底。谁知，陈美兰接受不了，从包里掏出一把刀，当场朝方平砍去。

法院鉴定陈美兰实施暴力行为，有继续危害社会的可能，给予强制医疗。最后，她在精神病院顶楼跳楼自杀。

-

“不知道。”裴君凌说得很轻，像是怕打搅了下面的人休息。

华生瞥见奄奄的火苗，用木棍将还未烧干净的通知书往火力推了推。那天他在vida办公室找卷宗时找到一个陈美兰寄来的还未拆封的包裹，交给警察时才发现里面的日记和一张发黄的录取通知书。

陈美兰有写日记的习惯，上面记录着她结婚后的大小事包括所有事情的冤情，华生才明白她的痛苦，忙不迭要警察再查四月的死因。但警察却说案子早就结了，日记也是过后誊抄的，有伪造的嫌疑。

就算他再相信日记是真的，但也无能为力。

“老板，是不是只要我们找到陈美兰的旧日记本就能帮她翻案？”火苗舔舐着华生发亮的瞳孔，他说：“委托人咱们去找她父母呢……她弟弟也行啊！”许是瞧见碑上的字，他顿了顿。

他忘记了，方平之妻就是在陈美兰父母的同意下刻上的。陈美兰原生家庭并不好，失去生育能力后才会将四月当成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

裴君凌站起来时，腿有点儿微微发麻，他抬手将被风吹倒的祭品扶正，沉沉开口：“且不说有没有旧日记本，就算是有你要去哪里找？陈美兰都和家里人断绝关系这么多年，连葬礼都未曾来过怎么可能会帮她？”

心里闪着的微亮的光啪嗒一下灭掉，华生抿唇不再开口。

收拾好碑前的杂物，裴君凌侧目看了眼腕表，将近八点半。两人紧赶慢赶回到办公室，跟工作人员道完别，上了车才发现一件事——

元蘅去哪了？

与此同时，湖中央。

扎好的头发倏地散落一肩，蛇蛇被定住，动弹不得，它苍白的下巴被挑起，四月笑不达眼底，双手抚上它脸颊：“妈妈的事，谢谢你，但你不该过来。”

蛇蛇能够通过逝者旧物感知对方生平，再判断将恶灵往阎王殿丢还是交给水仙。昨晚它在裴君凌的记忆对那张录取通知书施法，这才知道四月长期被家暴被PUA，对方平怨恨颇深。去世后又因怨念久久不化，最终成了恶灵，一个想成为孩子的恶灵。

许是想少些麻烦，蛇蛇借黑雾将日记本的幻影传给了四月。

说罢，四月微微侧身，露出后面“百鬼推磨”的场景。

被灰暗充斥的幻境里，无数条泛着银光的白色游魂漂浮在半空中，各个眼神空洞，有的在清理路面上的泥土，有的在捞河中的曼珠沙华，有的在重刻石碑上的字，有的拿着刀呆愣的坎其他游魂丢进沸腾的黑水……

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蛇蛇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刚堆起来的小土坡上，一条游魂面无表情的从洞里掏出一把零散的白骨，旁边站着一排游魂端着托盘去接，于是乎，白骨波浪似的穿过游魂，被掷进湖中。几只魂鸟嘴里衔着花种，均匀的铺洒在洞口两侧。

看样子，那是给她妈找的风水宝地。

蛇蛇百无聊赖的掀掀眼皮，乖巧的用手撑着脑袋：“所以，弄完你就能跟我走了吗？”

四月嘴角笑意一僵，很快又笑着抖了抖裙子，腰的铃铛叮叮作响，裙子渐长，再次抬头时，女孩的脸张开了，全然是个成年人的模样。她修长的指甲晃了晃，“现在还不可以哟，我要等到方平入葬，将他坟给刨了才能跟你走。”

常有人道：祖坟修的好能旺后面好几代，若是被人刨了则百世不得超生。

提起这个，蛇蛇就来气。四月昨晚将方家人的祖坟刨了个干净，等一切结束后，它还要花精力去修复祖坟。

它拖着长长的气息，不想加班呜呜呜呜……

什么味道？

蛇蛇用力嗅嗅，是草莓的信息素，但为何有些发臭发酸？

视线上移，一条游魂正端着盆草莓站在四月的身边，只是草莓的颜色发黑，蔫了吧唧的，若不是信息素，它差点都没认出来。

“我最喜欢吃草莓了，小时候妈妈总会省下钱给我买。”四月突然笑了，嘴角裂到耳后根，笑得很诡异，无数股黑烟将她包裹起来。

她咬了一口草莓尖，捏着屁股就要往蛇蛇嘴里塞。蛇蛇虽然馋，但怎么可能会吃恶灵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被咬过的，忙侧头躲开。

见人不吃，四月又抓了几颗往它嘴里塞，草莓汁液四溅，但少年仍旧不从，她脸上渐渐起了愠色，愤懑摔下草莓，死死掐住蛇蛇下颚，只听“啪”一声，蛇蛇脸上迅速起了红印子。许是觉得不解气，四月猛地俯冲，将蛇蛇的头按进乌黑发臭的尸湖中。

咕咚咕咚——湖面起了泡。

直到气泡消失，四月骤然松手，冷冷盯着蛇蛇的身体沉入湖底。

鬼神？也不过如此嘛。

她阴恻恻一笑，心口有什么东西在闪着红光，那人的东西果然好用，连烛虺都奈何不得。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要将她们母女二人分开了。

游魂已经将陈美兰的尸骨搬进了泥坑，四月理了理长裙，将头发散落，深深吸了口气，和那具白骨一齐躺了进去。她闭上眼，平静地感受泥土覆面，天光消失，黑暗的到来。

五岁时，父母离婚后，这是第一次能和妈妈躺在一起，眼角不由得落下一行清泪。她尾指靠着白骨，颤动了好几下才握了上去。

突然，身上的重量轻了，有光落了进来。四月看见自己的双腿失去地心引力一般悬浮起来，转头看向一旁，妈妈的白骨早就如箭飞出墓坑，她慌忙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累死我了。”

蛇蛇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揩了把额头上的汗，方才的分身耗了它好大的精力，回去后一定要吃顿好的。它佯装要系上袋子，想让四月紧张紧张，却不曾料到她直接从坑里腾空而起，一溜烟也蹿进袋子中。

蛇蛇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弯弯唇角，嘻嘻嘻，得来全不费工夫。

它刚想将陈美兰的尸骨取出来，面前的幻境就骤然破裂，像是有一张巨大的吸盘，游魂、树木、湖水都被抽成条条白烟。

很快，白蒙蒙的天际显露出来，蛇蛇噗通一声落在湖旁的草地上，再次抬头时，却惊骇的瞪大了瞳孔。

怎……怎，怎么会！

为什么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被裴君凌紧紧抱在怀里？

宝宝们，放心，君凌很快就看见鬼怪了，两人贴贴模式已开启[熊猫头]

ps:啊啊啊我真的有病，上课光盯着骷髅人了，竟然想写一具白骨和傲娇作精[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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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草莓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