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序到底还是不了解姚禾，他以为给了姚禾钱，她就会安心待在家中，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出门了。

在姚禾看来，眼下的温饱虽已有了保障，但于以后来说还远远不够，她不能只贪图眼前的享乐，要做到居安思危。

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日那桩丑事于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城，几乎所有人都晓得了她这个人。

虽说昨日在公堂之上已还了她清白，但有人总说无风不起浪，她若没起那个坏心眼，王府管事又怎会只冤枉她而不冤枉别人。

人言可畏，人人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就连那牙人都劝她最好换个地方生活。

“我在文县也有些人脉，可以帮你用最实惠的价钱租赁到一处好的宅子，还可以给你介绍些活，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姚禾咧嘴干笑，然后一脸郁闷地回了家。

“怎么了？”宋今序坐在窗边煮茶，见她一脸愠色，端了杯茶从窗户递了出去。

“我本来想去找些活的。”姚禾噘嘴道，“结果没人敢要我。”

闻言，宋今序低头轻笑了一声。

“宋大哥！”姚禾的嘴翘得更高了，“你怎么还笑话我！”

宋今序赶紧敛了笑意，问她：“踏踏实实地待在家里不好么？”

姚禾撇了撇嘴，她将杯子递还给了宋今序，背过身张开双手撑着窗沿，微抬头仰望着天空，轻轻叹了一声，“我也想啊，可是日子还那么长，总得多为以后作考虑吧。”

宋今序看着她的侧脸，圆鼓鼓的脸颊似乎还带着点儿婴儿肥，像极了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以后？”

“嗯。”姚禾转身坚定地看着宋今序，今日他没有束发，漆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在后背和胸前，与往日的沉静不同，今日他的身上多出了一缕恬淡之感。

“除了必不可缺的吃穿用度，还要攒钱给你治腿伤，等你的腿好了，你肯定是要赴京参加科考的，这又不一笑不小的开销。还有，我还得抓紧时间备足安置父母和小弟的钱。”姚禾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的算了起来。

“还有......”姚禾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红了脸。

“还有什么？”宋今序的心弦被拨动，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姚禾未完的话里藏了什么，可他想听她亲口说。

姚禾羞赧地埋着头，用脚尖不停地画着圈。

“不想告诉我？”宋今序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姚禾提着一口气，就在她将要把隐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时，又听宋今序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

姚禾顿时就泄了气。

“那你算好了没有，大概需要多少钱？”宋今序又问她。

姚禾继续掰起了手指，“就眼下来说，我们一家六口人，一年在吃穿用度上就要花十五两银子，还不包括你的药费和买笔墨纸砚的钱，再加上你进京的开销，还有给小弟请先生的钱，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三四十两才够。”

“四十两啊，是有一点多。”宋今序垂下眼睑，默默拿起桌上的书。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忽而，宋今序又道。

察觉到宋今序的语气不对，姚禾急了，她都来不及绕道，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然后蹲在宋今序的身旁，“宋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没多想，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你、让我阿爹阿娘和小弟，对了还有焦叔都过上好日子。”

“是我没用。”宋今序叹了口气，“挣钱养家本该是男人的责任——”

“宋大哥，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我们是一家人，照顾好这个家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不分男女。而且困难只是暂时的，等我找到爹娘后，我们一起努力，一年挣个几两完全不在话下。”

“你相信我，我爹爹可能干了。”姚禾的眼里亮起了星星，看得宋今序心都软了，再没法质疑她话的真假。

“虎父无犬女，你都这么能干，我相信你父亲也差不到哪里去。”宋今序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他的神情忽的又沉重起来。

宋今序有意无意地锤着自己的腿，而姚禾立刻就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于是赶忙按下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宋大哥，你千万不要气馁，我问过焦叔了，他说的你的腿没有太大问题，就是需要些恢复的时间罢了。”

宋今序悄悄看了眼姚禾又匆忙收回视线，叹气道：“我的身体如何没人能比我更明白，即便是能下地，也不可能像以前那般了，极有可能会瘸。若是真瘸了，便与科考无缘了。”

“姚禾，你还小，不应该将大好年华浪费在我这么个废人身上，等找到你爹娘后，你便同他们一起离开吧。”

“宋大哥，你——”姚禾好似水做的一般，眼睛眨巴眨巴着，就蓄满了泪，偏偏她还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宋今序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

“宋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姚禾终于终心中的顾虑问出了口，“我知道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有着八斗之才而我却目不识丁，你仪表堂堂可我却平平无奇。”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姚禾的语气带着浅浅的哭音，“你若是想退婚的话......”

“我没有。”宋今序没办法再听她说下去，连忙矢口否认，“是我不想拖累你。”

“我没觉得你拖累我了。”姚禾提高了音量，难得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既已认定了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即便你一辈子站不起来我也不在乎。”

“不能考功名就不考了呗，天下之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是非要走那条路的。”

“我能够照顾好你的，宋大哥，你别老想着赶我走好不好？”姚禾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了哽咽，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不说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宋今序拉着姚禾的手，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乖，别哭了。”宋今序只手捧着姚禾的脸，轻声安慰道。

姚禾连着吸了吸鼻子，然后捏着袖子左右开弓地擦干了脸上的泪，“那你发誓。”

宋今序顿了顿，接着郑重地举起手，“我宋今序，在此对天发誓，以后绝对不再赶姚禾走，若有违背，便让我死无葬身之所——”

“别，别说！”姚禾赶忙叠手捂住了他的嘴，但还是晚了一步，“我没让你发毒誓，快呸呸呸，快啊！”

宋今序拗不过她，便连着呸了三声。

“天神在上，刚刚宋大哥说的话都是无心之言，您千万不要当真！”姚禾高举双手合十，紧张地祷告着。

宋今序看着她天真的言行，宠溺地笑了笑，接着打趣道：“你这是有多不相信我？”

姚禾瞪了宋今序一眼，又一掌拍在他的大腿上，娇嗔道：“宋大哥你严肃点儿，这可开不得玩笑。”

“好好好，我听你的，闭上嘴行了吧？”宋今序紧抿着唇，还做了一个缝补的动作。

难得见他这般有趣，姚禾被逗得笑出了声。

姚禾将双手叠放在轮椅扶手上，又将下巴搁在手背上，望着宋今序俊朗的侧脸咯咯傻笑。

“你还打算蹲多久？腿不麻么？”宋今序曲起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他不问还不觉得，“麻了。”姚禾皱着脸委屈巴巴地回道。

“我扶你起来。”宋今序伸手。

姚禾笑呵呵地将手递了过去，但她怕伤着宋今序所以没敢太用力，而造成的后果就是，她颤抖着双腿站起身，本打算扶着桌子绕到对面椅子上坐着，不曾想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就跟抽疯似的不停地抖动着。

以致于她双腿一软，歪斜着朝旁边栽了下去，眼见就要摔倒在地时，宋今序一把将其捞了回来。

然后她便坐到了宋今序的腿上。

姚禾怔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后，她立马就要起身，却发现宋今序将她箍得很紧。

“宋大哥......”姚禾轻声唤道。

只这一声，宋今序觉得骨头都酥了，心更是激烈地跳动着，好似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腔蹦出来。

“宋大哥，我的腿不麻了，能站得稳了。”姚禾最顾及的是他的腿，别让自己一屁股给坐严重了。

“嗯？哦......”宋今序慢慢恢复了冷静，他松开手放姚禾离开了怀抱。

“宋大哥，你的腿还好吗？”姚禾说着就要去摸，生怕再给他坐断了。

宋今序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我没事，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哦。”姚禾紧咬着下唇，她不停地抠着手，视线也不知该落在哪里才好。

两人之间漫起了莫名的尴尬，姚禾羞赧地背过身后，须臾，她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过身问他：“宋大哥，你刚刚说宋今序？是你的名字么？”

她听母亲一直唤玉郎来着，还以为玉郎便是他的名。

宋今序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着，半晌后才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