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蒹葭宫烛火摇曳,独孤燕婉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借着这摇曳的烛火,缝着衣服,突然间,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身。
她的发梢里已有些许银丝,抬起头望向殿门,只见一高挑的身影立于殿外。
她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的站起身来,道,“於…”
顷刻之间,顾时珩自光阴之中而出,大步流星朝她而来,独孤燕婉还未来记得开口,顾时珩低下身躯,紧紧的抱住了她。
“娘…”顾时珩收紧了胳膊,眼睫都在颤抖。
独孤燕婉微微一愣,长叹了口气,反手抚上了顾时珩的脊背,入少时那般,轻轻的拍了拍,道,
“…娘在”
顾时珩手臂一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眸之中的殷红,既是动容,亦是庆幸。
万事仓皇,他却还能回到母亲怀抱,何其有幸。
如今大事已定,解禁顾时琛的圣旨很快便送达了东宫,而燕云十六骑亦得到皇帝允准,将大军屯至京城十里开外后,入京修整。
此时天色虽已晚,顾时珩仍在面见了独孤燕婉之后,立即前往东宫,陪顾时琛再入宫面圣。
顾时珩被勒令在殿外等候,想必顾景煜和顾时琛父子也有不能告知他的私房话,顾时珩左右踱步,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顾时琛终从殿内而出。
在禁闭中的这些日子,他看起来稍有些憔悴,但那股温文尔雅的气质仍使他卓越不群,顾时珩向前一步,有些急切地走上前去,道,“大哥,如何了?”
顾时琛缓缓抬手,手落在顾时珩的侧脸之上,轻轻地拍了拍,笑着点了点头。
“你辛苦了,於菟。”
顾时珩突然往后一步,长松了口气。
复立太子的圣旨已经写好,大典定在七日之后,独孤剑玉重新担任禁军总领一职,而九门提督又重新回到了顾时珩的手上。
顾时珩本便刺杀初愈,再加上这几日陪着东宫杂事的繁多,见顾时承先前在九门提督府所做得不错,便让顾时承暂时代为九门提督,掌管京军十万兵马,不过他也再三说明,这不过是临时之安排。
“待到兄长登基,我俩就不必再京城里待着了,我陪你去看山河壮丽,云卷云舒。”他望着顾时承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顾时承自不会有不答应的道理,点头说好。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顾时珩夜访宗正寺,在路过六皇子顾时永的囚牢时,他仍忍不住停下来脚步,透过眼前并不透光的铁门,望向了门内,道,“顾时永。”
突然之间,牢房之中铁链声音响起,门后传来了脚步声,顾时永猛地砸向铁门,道,“是谁?谁?”
“你觉得是谁?”顾时珩答道。
顾时永手落在铁门之上,微微蹙眉,道,“西凉王…”
顾时珩眉头一蹙,虽知顾时永将会被终身关在此处,生不如死,可是李二虎与魏成通的惨状骤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觉得这并不足以解恨。
他的手在玉韘之上缓缓摩擦,开口道,“顾时永,你我之间兄弟阋墙也便罢了,西军全是国之栋梁,你为何要屠戮忠良?”
门后传来了良久的沉默,顾时永额头贴在铁门之上,道,“你…你说什么?”?
顾时珩并不理会他,反桃花眼一凛,继而开口,道,“李奇的家人何在?”
“李奇?”顾时永眉头一蹙,望向眼前铁门,道,“李奇是谁?”
顾时珩摇了摇头,对顾时永这种装疯卖傻显然有几分烦躁,心底暗自想,哪怕顾时永不开口,以后他有点是机会去盘查,也不必再跟他枉费口舌,转身便要往里走。
而顾时永听到脚步离去,下意识有些心慌,手猛地砸在铁门之上,道,“等…等等!”
顾时珩停下来脚步,侧头望了一眼那禁闭的门,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时珩。”顾时永的额头抵住铁门,缓缓开口,道,“我没有杀你西军的人,也不认识什么李奇!”
“你还要在这里跟我装疯卖傻!?”顾时珩听到此话,骤然气血翻腾,猛地回头,行至牢门前,眉头一蹙,道,“怎的,你要说你手上的秦牧手书,是大风刮来大雨吹来,莫名其妙到你手上的?!”
“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到我手上的!”顾时永骤然开口,语气也急切起来,道,“那日我在王府之中,方走进书房,突然便看到桌上有一封密信,一打开便是秦牧手书,虽来路不明,但是知道这是天赐良机!后面的事我的确做了,但是你说的杀害你们西军,还有李奇,我真的一概不知!”
顾时珩在狱卒的带领之下,走到了最里处的牢房,方一打开,便被里面不透风,没有半点光的黑暗压得有些窒息。
狱卒将一盏微弱的烛火放在房内,顾时霁曲着身子,坐在最远处,起先只是随意抬头一望,却瞧见顾时珩在灯火之下那明暗交错的面庞,猛地站起身来,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来。
顾时珩见这屋子密不透风,半点光亮都没有,虽不过短短几日,顾时霁便憔悴了不少,一时之间心如刀割,上前一步,手抚上顾时霁脸边的碎发,微微蹙眉,道,“衔蝶..”
顾时霁避开了顾时珩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你伤好了?”
“嗯…如今大事已定,你先在此处委屈个几日,等到…我和大哥会接你出来。”顾时珩将手中的食篮递了过去,道,“今日中秋,此处虽看不到月亮,我陪你吃月饼。”
这中秋过得属实诡异,二人坐在这宛如铁笼子一般的牢房之中,安静得吃着点心。
顾时珩倒有意无意跟顾时霁闲聊 了两句,说到顾时永时候,顾时霁也骤然眉头一沉。
“他也不承认?”
顾时珩侧头望他,道,“也?你这是何意?”
“实则我去刺杀顾时弘的时候,他也不承认是他安排了人来刺杀你…”顾时霁说到此话,心底骤然生出了一股不安,道,“我当时只觉得他撒谎,可是如今顾时永都被关在了这里,一辈子无出头之机,他也要撒这种一眼便被看破的谎言吗?”
顾时珩离开宗正寺,突然天边响起了闷雷,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策马回越王府,一路走,一路思绪不断地涌上心头。
顾时琛不会骗他,最开始猎宫一案,顾时琛必定没有拿五皇子跟叶菲雪私通一事去要挟魏王,可是顾时翊也说自己没有,那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真的不是顾时翊吗?
裴志在白巩楼大放厥词,恰恰便碰到了官员在一旁,关千山的确是御史大夫,但是他又是谁的人? 为什么会在这么刚好的时候,出现在了那里?
顾时珩在六皇子的府邸被刺杀,朝堂之上仅剩三六九三位皇子,不是三皇子顾时弘,又能是谁?为何他也不承认?
六皇子顾时永平庸之辈,又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挖动李奇?
顾时珩思绪一闪而过,望着这万家灯火,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因为这几月在顺天见到阴诡疑云太多,倒是成了惊弓之鸟了。
三六皇子说得话又如何信得,顾时翊的话又如何可能信得?他们说没有便没有吗,也不过是鸭子死了嘴还硬。
一晃眼七日已过了半,重新册封东宫的典礼将在后日举行,顾时珩坐在越王府的花园石凳之中,一直等顾时承深夜而归。
顾时承一身黑衣,手持长刀,眼底明显有几分疲惫,顾时珩站起身来,笑着迎他,道,“八哥。”
顾时承微微一愣,往前两步,行至顾时珩身前,手落到他的侧脸之上,道,“夜间这么凉,怎在外面等?”
顾时珩并不回答,发倒是看他,道,“很忙吗?为何今日这么晚?”
“后日便是册封大典,京城巡防治安得上点心,我也没你那么擅长这些事,便多耽误了些许时辰。”顾时承的目光望向了别处,又落回顾时珩手上,缓缓伸手,将掌心合拢,包裹着顾时珩的手掌,道,“真冰,要等也该在里面等。”
“要不我明日去九门提督府,帮帮手?”顾时珩又问。
“不必了,已安排得差不多了。”顾时承用手暖着顾时珩的手掌,道,“进屋吧。”
都说酒足饭饱思婬/欲乃是人之常情,可顾时珩本便对床榻之事并无那么热忱,又见顾时承今日已如此疲惫,本想着安生睡觉,却还是被拉得拽得滚到了床上。
顾时承今日身上滚烫得有些不正常,仿似一团火,顾时珩都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呼吸交错,烧得二人都似都有些要化了,都散着发,飘洒在肩头。
烛火摇曳之下,顾时珩低头,望着顾时承紧蹙的眉头,下意识以为他太疼,想停下身来。
顾时承抬头,手搂在他脖颈之上,仰头吻他,唇齿交融之间,含含糊糊开口,道,“继续。”
顾时珩叹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只能如他所愿。
清晨的鸡鸣声响起,顾时珩有些疲容得从床榻里醒来时,顾时承已穿戴整齐,在床边穿靴,似是又准备去九门提督府办差,听到顾时珩动静,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这就醒了?”
“嗯。”顾时珩靠在枕席之上,发出了一小声气音,下意识地伸手,去牵顾时承的手。
顾时承移着身子,坐在了靠近顾时珩的床边,手覆在顾时珩的掌心之中,道,“今日你打算做什么?”
“没事做呀。” 顾时珩面若桃李,抬头看他,道,“我一个闲人,能做什么,在府里等你呗。”
顾时承轻轻一笑,手落到顾时珩脸边的碎发之上,将其捋向脑后。
顾时珩侧头,侧脸贴上顾时承的手掌,道,“再委屈你两日,最多后日,你我便能走了,到时候管他京城河翻水翻,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顾时承闷闷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到顾时珩侧脸之上,道,“那我想先去一里乡。”
“为何?”顾时珩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一里乡有什么可去的?”
“那里村头有个王大娘,她家卖得乳糖丸子很好吃,特别像我娘给我做的。”顾时承说到此处,微微低下眼眸,神情有些暗淡,道,“昨夜我梦到我娘了,起来人都有些恍惚。”
顾时珩微微一愣,急忙坐起身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当真?”
顾时承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大事,可明显身上带了股阴霾。
顾时珩在床榻之上跪起身来,向前一步,轻轻地抱了抱他,虽没开口,心底也已做了决定,等到顾时承离王府之后,当即便更衣备马,准备今日便往一里乡走一趟——他要让今夜顾时承便能吃到他亲手买的乳糖丸子。
顾时珩一人一马,刚出越王府,便又碰到了公孙彧来辞行,尘埃落定之后,既然他不会在京城里多待,他西凉王府的人这些日也陆续先回了西境,现在也仅剩下他和顾时承还在此处,不过也待不了几日了。
等到出城之时,他路过洪武大道,竟恰恰好遇见太子车架,喜出望外,立即勒马,道,“大哥! ”
顾时琛打开马车门帘,望着高马之上的俊美男人,也骤然笑了,道,“你又去何处?这才几日,便又开始野了?”
“我去一里乡买点零嘴儿,大哥,你这是要进宫?”顾时珩答道。
“是,父皇要我跟燕云十六将一同入宫,说是要把北境的军务交代给我。”顾时琛说着,望着顾时珩笑意更甚,道,“那你早去早回,晚上来东宫,你大嫂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樱桃肉。”
“那感情好!”顾时珩也跟着笑了,眉眼弯弯,目光落到顾时琛眼中,道,“到时候我把八哥一同带来,成吗?”
顾时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虽并未明说,但顾时珩和顾时承的事情他也心知肚明。
若不是顾时珩如此信任器重顾时承,他也不可能默许让顾时承代掌九门提督十万京军,既然顾时珩都开口了,那自不不会有不允准的道理,点了点头,笑着说好。
顾时珩出了城后,见天穹骤然堆砌起了不少乌云,恐是会下雨,一路策马,快马扬鞭,终在半个时辰之后,抵达了顺天府邸旁的一里乡。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狂风大作,已有不少摊贩都门帘禁闭,顾时珩顶着风沙行至村头,找了半天,也没见到顾时承所说卖乳糖丸子的大娘。
看不远处有一肉铺,急忙走了过去,开口询问,道,“大叔,请问那村门口卖乳糖丸子的王大娘何在?是见快下雨了,便关店了吗?”
“乳糖丸子?王大娘?”张屠户抬起头,望向顾时珩,面色有些不解,道,“我们这一里乡是张家乡,没有姓王的女眷啊,我也没见过什么卖乳糖丸子的人啊?”
顾时珩心底骤然一沉,猛地抬眼,道,“你说你们这里,没有卖乳糖丸子的?你确定吗?”
“我在这里卖了二十多年肉了,你说我确定不确定,公子。”张屠户摇了摇头,道,“你是听的谁说我们这乡有卖乳糖丸子的,骗人的吧。”
顾时珩往后退了一步,突仿似平地惊雷,砸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望着天边划过的闪电,急匆匆地翻身上马,心底暗自想道:不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