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这话一落下,突然间,空气骤然凝固,四周兵士皆侧目,注视着院中四人,似是有将杀未杀之意。

顾时珩抬起头看顾时翊,面无任何表情,紧接着便是长袍一掀,眼看着便往下低身。

这一幕映入顾时翊眼中,映射成了十足的诧异,大步流星突然走上前去,死死地攥住了顾时珩的胳膊,开口竟有些火气,道,我让你跪,你还真他娘的跪啊?!”

“汉王殿下的地方。”顾时珩低眸看他,“汉王殿下的命令,不敢不从。”

他说得平静,自甘俯首,话语流入顾时翊耳中,却似是针在锥他的心,左臂陡然攥紧,再抬起头来时,凤眼猛地一凛,“老八,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顾时珩蹙眉,并不说话,顾时翊抬头,望向东边,心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老八?

浴室之中,烟雾缭绕,顾时珩已穿着整齐,守在浴房门口,等待顾安祁与顾安雅洗漱完毕之后,三人共同前往堂厅。

在那处,一张硕大檀木桌已膳食准备完毕,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顾时翊不知从哪里弄来五六十道美味佳肴,将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四人入座,顾安祁与顾安雅一连吃不好睡不好数月,自是眼冒金光,正准备动筷之时,顾时珩突然开口,道,“安祁,安雅。”

二人动作立刻停下,乖乖将碗筷放下,顾时珩拿来银筷与汤勺,每一道菜先行试毒,又挑少许入自己碗中,一一尝过,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才让二人动筷。

他心底也清楚,如果顾时翊当真想杀他们,又何需下毒,但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如此,他疏忽一次,便失去一个侄儿,他已经不可能再疏忽第二次了。

一旁的顾安祁与顾安雅正在狼吞虎咽,甚至饿得太久,连礼数都顾不上,手随意抓着鸡腿等热食。

秦燕飞辟谷,并未动筷,顾时珩望着这一大桌油水,只是有些恶心,侧头望向顾时翊,道,“此膳之后…”

“此膳之后的事情,此膳之后再说。”顾时翊找起紫色蟒袖,拿起银筷,道,“先吃饭。”

顾时珩哑然无语,也只能跟着拿起银筷,寥寥吃了两口,便觉难以下咽,顾时翊也进食很少,目光一直落到顾时珩身上,见到身心疲倦,万般憔悴,还食欲不振,一时之间,心底五味杂陈。

至始至终,顾时珩用膳的量,莫非是成年男人女子,甚至孩童都比不上,待到午膳撤去,便等到了他们二位大人谈正经事的时候,秦燕飞已现行走出了殿内,顾时翊示意让顾安祁与顾安雅二人先行出去时候,顾时珩突然身体紧绷,道,“他们就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顾时翊抿了抿唇,不说旁话,默许了下来,二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后,顾时翊突然开口,道,“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顾时珩皱眉,“什么条件?”

“一旦我四哥知道我手上有顾安祁和顾安雅,而不立即处死或者交于朝廷,这可是谋反的罪名,到时候他怪罪下来,我小小一个汉王可招架不住。”顾时翊抬头看他,道,“所以第一个条件,我要你留在汉中,作为人质。”

这话落下,顾安祁与顾安雅齐齐抬头,满是震惊,而顾时珩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微微蹙眉,道,“要我留在汉中? 那安祁和安雅…”

“这取决于你。”顾时翊往后靠了靠,手落在桌面之上,轻轻地敲了敲,道,“汉中不会供不起两张吃饭的嘴,重点是,你,西凉王,你必须留在汉中。”

取决于他?

顾时珩目光落到顾安祁与顾安雅身上,自是觉得汉中此地他人生地不熟,更何况还是顾时翊的地界,他自不想让安祁安雅二人在这里多待,可是要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把顾安祁顾安雅送走…

顾时珩手猛地攥紧,他不想承认,这些日子纵使秦燕飞同行,他理智上信她无比,可若要把他把他们二人托付给她,他情感上也做不到。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下的二人,决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否则他顾时珩便羞于为人,碧落黄泉都不敢再见他兄长。

他曾经也那么容易信人,爱人,可他受过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烈,这样一个年少时对他无比简单的决定,他竟想了足足一炷香有余,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望向顾时翊,道,“我会写信请人来接他们。”

顾时翊眉目一挑,道,“这普天之下,你竟然还敢信人?谁?”

顾时珩望向远处,手缓缓松开。

关西都护府中,一身银袍的将军骤然暴起,道,“你说秦衍在何处?”

公孙彧还没看完,自还没回答,聂世信已等不及了,急匆匆地行至公孙彧身旁,一把抢过了从汉中发来的信件,捧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似稀世珍宝。

他不敢一目十行,倒仿似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了所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千万斤枷锁同时在他身上卸下,让他周身空落落的,竟有些漂浮。

公孙彧,陆昭蕴和赵三千三人站立一旁,看聂世信神情,也猜出了大概,都面有喜色。

想到这是汉王送来的信,公孙彧长叹一口气,也明白了所有,道,“这些月大帅派了这么多兵马去找殿下,亲力亲为搜寻也是成千上万次,都没有半点踪迹,原来是殿下故意舍近求远,绕道汉中了。”

“聪明。”陆昭蕴忍不住感慨道,“如果殿下走得是关中,恐怕早就被关中都护府拦下来了。”

说是聪明,谁又知这一行四千里多么艰辛,聂世信一直没开口,反倒是拿着信一看再看,生怕这只是幻觉,良久之后,他才将信放下,从失而复得的欣喜中清醒过来,面色又呈现些许凝重。

“如何了,大帅?”赵三千往前一步,继而问道,“汉王在后面还说什么?”

聂世信微微蹙眉,望向三人,道,“说秦衍答应了的,让我孤身一人,前往汉中接顾安祁和顾安雅回西境,而他将亲自派兵护送我至西凉与汉中的边界之地,而我也可屯兵边界,可若我多带半个兵马入汉中,秦衍,顾安祁,和顾安雅将尸骨无存…”

言尽,聂世信又往信件望去,道,“这里面只说了顾安祁跟顾安雅,可是秦衍呢?他..”

“莫不是汉王想把殿下扣在汉中?”公孙彧如梦方醒,不自觉得打了个激灵,“前些日子我听说他有调兵的倾向,似是意图谋反,如果他手上有殿下,若要和,便能拿殿下去跟京城求和,若要反,则可用殿下要挟西境,所以他才不愿意放殿下回来?”

这话无疑让聂世信表情更加严峻,可陆昭蕴紧跟着开了口,又是雪上加霜,道,“就算如此,我们也只能先把两位皇孙接回来,如今殿下还在汉王手中,我们不可能跟他动兵,而按照汉王所说,要大帅独自一人前往汉中,若不如此,殿下和二位皇孙吉凶难测,若汉王执意要扣殿下,那我们也只能徐徐图之,以后再想办法。”

“徐徐图之!?”聂世信猛地抬手,一把掀翻了手边的木盅,紧跟着转身,望向了自己身后的那杆银枪,道,“什么汉王不汉王,什么徐徐图之?!张平,拿我的枪来!”

建元二十九年冬至,漫天风雪,汉王府严阵以待。

白马银枪,桀骜无比的少年将军率领精兵一万,自祁山道穿越祁山,抵挡汉中与西凉边界之地。

聂世信按照信上所嘱托,缓缓侧手,数万兵马同时停滞,他望着这空出唯有一人一马的拒马枪位置,猛地策马,胯/下照夜月狮子跃然而起,狂奔直入。

汉王府中,顾时珩正在跟顾安雅与顾安祁二人系好毛裘披风,厢房之中,唯有他们三人。

秦燕飞自知自己已做了自己所能做的,金戈铁马亦非她所能,已于三日前辞行,顾时珩自是知人各有命,亦欣然接受,故在汉中,很快便会空落落留他一人。

顾时珩一边为二人披衣,一边嘱咐道,“聂将军虽脾气大,但是心底最为温柔,你们看到他不必害怕,但不要惹他生气,若想学武,缠着他便行了,若要学文,便找公孙先生跟陆先生,明白吗?”

顾安雅与顾安祁二人听着,眼底已包着眼泪,顾时珩微微一愣,顾安雅抬头看他,道,“九叔,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时珩沉默片刻,心想这也得看顾时翊的脸色,却只能宽慰他们,道,“不会太久。”

午时一刻,聂世信一路策马扬鞭,终抵挡汉王府。

按照大梁礼制,亲王王府基座当高六尺九寸,主殿面阔七间,但顾时翊又如何是守规矩的人,汉王府浩浩荡荡,竟仿似将紫禁城搬到了汉中一般。

聂世信被勒令下马,将长枪扣押在了王府之外,孤身一人,过了汉王府的主门端礼门。

城墙之上,王城两旁,守卫无数,而他遥遥地瞧见远处的端城台阶之下,有一抹熟悉的背影,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顾时珩站在顾时翊身旁,遥遥地看着那抹银色的影子愈来愈近,直到对方那剑眉星目,俊朗无双的面庞再度映射在了眼底,一时间亦似自己仿似风中浮萍,雨之漂灯,终落在了一人怀里。

顾时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玄衣,腰间跨带之处空空落落一片,连带着脖颈上的喉结与筋脉也比先前更加突出,而他那双往日神采奕奕的桃花眼,仿似山火过境的丛林,火光暗淡,唯有一片死灰。

他这般憔悴模样落到聂世信眼中,更是钻心刺骨,心痛至极,无法自抑,几近巴不得立即将人拥在怀里,却奈何此景此景,骤然在众人身前停下,目光只能落到顾时翊眼中。

聂世信神色不太好看,却缓缓开口,道,“汉王殿下。”

“聂大帅。”顾时翊轻轻地挑了挑眉,侧头看了顾时珩一眼,往前走了两步,道,“既你已遵守我们约定,孤身一人来了此处,那顾安雅和顾安祁,你可以带走。”

聂世信剑眉猛然一蹙,侧头看了顾时珩一眼,道,“秦衍呢。”

“你难道没有认真读汉王府写的书信?他是本王的人质,本王在决定下一步之前,他必须留在汉中。”顾时翊一本正经时候,那股天潢贵胄的压迫感铺面而来,却半点唬不住聂世信。

聂世信捏了捏指节,道,“我要带他走。”

顾时翊冷笑一声,只觉这当兵的便是轴,怎听不懂话,道,“不可能。”

“我要带他走。”聂世信又说了一遍,话语中无比坚决。

顾时翊骤然生出来一分火气,道,“这是本王的地盘,你倒是试试,看看你能不能…”

“我要带他走!”聂世信猛地向前,就这么小小的一步,让顾时翊身旁的守卫如临大敌。

突然间,二人猛地上前,手指着聂世信,道,“放肆,站在此处,否则…”,谁料其话还没说完,竟突见聂世信突然伸手,落在对方手腕之上,猛地一拧。

一声哀嚎声响起,聂世信轻描淡写间,已将他的骨骼错位,而另一人见此立刻拔刀,谁料刀还没拔出,聂世信猛然侧身,手臂击在他的头侧,将人震晕,与此同时,手落到先前之人的刀柄之上,长刀已经出鞘,侧头望见顾时翊,大步流星朝其逼去。

“护驾——!”

顷刻间,数万把刀同时出鞘,寒光凛凛,城墙之上众人弯弓搭箭,皆对准了下方。

而聂世信三步作两步,已逼到了顾时翊的面前,刀锋先前,指向了顾时翊的喉结。

顾时翊倒也不躲,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如水地看着他,甚至眼底还有一丝戏谑和嘲讽。

“让我带秦衍走!”聂世信剑眉紧蹙,道,“否则我就杀了你。”

“聂世信,你不如看看你目前的境地。”顾时翊抬起眼,眼底流露出一丝轻视和狠厉,道,“你杀了我,你们四人立刻尸骨无存,万箭穿心,你不杀我,顾时珩就必须留在这里,天王老子也带不走他,这是我说的!”

“你倒是试试!”聂世信手臂青筋暴起,猛然上前,顾时珩突然转身,喊了一声,“二郎!”

顷刻之间,聂世信的动作骤然止住,回头看了一眼顾时珩,顾时珩走上前,手落到他的手臂之上,道,“把刀放下。”

“可是…”聂世信猛然蹙眉,侧头看他,一时间眼底五味杂陈,顾时珩手上的力气很轻,只是轻轻地压了压他的手臂,却仿似让他再也抬不起这只手。

“听我的,把刀放下。”顾时珩望着聂世信,柔声细语,道,“你先带安祁安雅回去,你带他们回西境,我才放心。”

聂世信剑眉锁在一起,似是极度不甘心,九曲回肠,却也无可奈何,手缓缓垂下,而顾时珩见此,立刻回头,顾安雅与顾安祁跟着上前,走到聂世信跟前。

顾时珩开口,道,“喊二叔。”

顾安雅眨了眨眼睛,脸蛋被寒风冻得红扑扑的,轻轻开口,喊了一声,“二叔。”

顾安祁面色并没有什么表情,被顾时珩盯了许久,才开口,道,“聂将军。”

顾时珩心想他此时都还是皇叔,顾安祁喊聂世信聂将军,也无可厚非,并没有强求。

聂世信看了一眼顾时珩,缓缓低头,望着二人,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待到三人相认完毕,此时便分离之时,顾安雅早已眼泪汪汪,顾安祁藏着憋着,眼底也带了股红。

聂世信站在顾时珩一寸开外的地方,碍于这周遭人太多,并不敢触碰,只是缓缓开口,道,“他们跟着我,你放心,等以后有机会,我必立即来接你回去!”言尽,头又侧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时翊。

顾时珩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手将聂世信盔上的雪花扫去,道,“那我等你。”

三人离开汉中,平安抵达西境的消息于傍晚传来,让顾时珩深舒了一口气,沐浴更衣之后,只觉整个人仿似要虚脱一般。

他自是万般辛苦,风餐露宿,剑悬颈上,可或许是知自己不能倒下,那心火症竟一直未曾复发,只是偶尔有些头疼,此时稍稍松懈下来,竟觉头疼似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只能平躺在床上,正闭目养神,想着稍稍缓解,谁料突然间,门被一把推开,顾时翊就这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并没跟随从,反倒是手里端着一方瓷碗。

顾时珩立刻起身,啪的一声,顾时翊将碗扔在了木柜之上,转身坐在床边,望向顾时珩,道,“把这个喝了。”

顾时珩迟疑,并没有伸手去接,道,“这是什么?”

“叫你喝你就喝,喝了我再告诉你。”顾时翊眉目一挑,这般说道,“你不想喝,这是在我汉中的地界,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张嘴。”

顾时珩冷笑一声,伸手接过瓷碗,方一尝到那药,只觉得苦涩无比,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觉有些燥热。

越喝越觉得不对,似是浑身上下有一把火在烧着,待到一饮而尽之,他拿过手绢,轻轻地擦了擦嘴角,胸口略有起伏,道,“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顾时翊突然笑了,远山眉一挑,眉眼之中,尽是放浪形骸意味,缓缓倾身,朝顾时珩逼了过来。

顾时珩往后退,脊背靠上床板,顾时翊薄唇一勾,骤然开口,道,“你觉得我把你留在这里,是想干嘛?你觉得这是什么?”

顾时珩心底一紧,顾时翊眼眸缓缓下垂,落到他空落落地瓷碗之中,戏谑开口,道,“这当然是,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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