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过了除夕便是化雪的时节,天气骤然变冷,顾时承的病情又有些反复,夜间时不时冒虚汗,胃口又不如前几月那么好。

顾时珩坐不住,三天两头便去骚扰牛农户,他们这一年来也算成了忘年之交,牛农户一边往炉子里放柴,一边抬起头望向他,道,“你天天来问我,不如去问问你枕边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这是何意,大叔?”顾时珩摸不着头脑,道,“他怎会知道…”

“年轻啊。”牛农户摇了摇头,望着滚滚燃烧的柴火,道,“就算是鬼将秦衍,那还是年轻。”

顾时珩怔愣了片刻,良久都没有说话,牛农户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蛊在胸口的色泽,便能体现其强度,如今已服药三月,按道理说蛊毒应该大大减弱,与其老问我如何,还不如自己去看看便知。”

顾时珩闷闷地应了下来,心底亦多藏了个心眼,隔日顾时承去泡池子时,他难得的没有再下山去打猎或者买菜,反是算着时间行至了池子边,谁料顾时承竟已经起来了,身上裹着一件素袍,披发站在池子边看着他,表情明显一滞。

“於菟?”顾时承下意识又紧了紧袍子,道,“你不是说下山去赶集?”

顾时珩站在那里没动,目光落在他素袍的领口,良久之后,又上升落到顾时承眉眼之中,道,“怎这么早便起了,不是一个时辰吗?”

“我..我今日得去劈柴,也大差不差了,之前都是满了一个时辰的..”顾时承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心虚,顾时珩却也没追问,反倒是眼睛继续往下望去,道,“让我看看你的毒,八哥。”

顾时承动作更滞了,顾时珩上前一步,手落到他的腰带上,道,“让我看看,我又不吃人。”

他的确不吃人,但却使顾时承两难无比,沉默良久之后,才缓慢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顾时珩望着顾时承的胸口,呼吸一滞,手下意识地触上他的肌肉,道,“这怎回事?怎颜色看似比先前倒更深了几分?”

顾时承往后退了一步,顾时珩指尖的冰冷触觉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良久之后,他才道,“我也不知道。”

“八哥,你有没有每日好好泡这池子?”顾时珩语气亦急切起来,道,“不会早晨趁我去打猎下山,你实则根本没泡吧?”

“泡…”顾时承皱眉,“这自是泡了的。”

顾时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反倒是自那日起,他每日都要早晚守着顾时承泡完泉水之后才会下山。

这一连着又是一月,顾时珩再看顾时承胸口时,还是没有半点好转,他不信牛农户给他的方子无效,可的确如汤泼蚁,这又是为何?

牛农户明里暗里都提点过他几次,看他内心便是不信,难道当真是顾时承毫无求生意志?可这又是为何?人人都想活,他怎可能到现在都不想活?

顾时珩表面没说,心底却在盘算,一日清晨,他守着顾时承泡完泉水之后,说自己要去池州购置点物件,可能深夜才归,望着眼前刚刚熬好的药,拿着木勺在里轻轻地转了转,嘱咐顾时承好好喝药。

顾时承点头说好,等到顾时珩走了之后,却突然仿似抽空了一般,一看人望着初春的山林,便在院子里的石座上呆坐良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实则顾时珩不在他身旁的时候,他老是如此,轻而易举便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可旁人亦不知道他到底在思索何物,便这么滞愣一时辰之久,确保顾时珩必已下山,而服药的时辰也到了,便起身,在那药壶之中盛出一小碗药汤,望着那不平的良久,突然间,走到了树林边上,猛地将手一扬。

药汤飞溅起了一个弧度,尽数落在草丛之中,他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瓷碗,转身回了屋。

那夜顾时珩带了几件衣裳回来,一切如旧,看不出半点异常,唯独吃晚膳的时候稍有些沉默,一连几日,他照常出去打猎,顾时承亦照常在家中做些事物,可只要顾时珩一走,那药是一口没喝过,尽数落入了那丛林的泥土之中。

又是一日清晨,顾时珩将药给他装好之后才下山,顾时承照例走到家便丛林,将药泼洒出去之后,突然听见风声凌厉,紧接着便是一人落地之声。

顾时承的手骤然攥紧瓷碗,有些僵僵地转过身来,对上了顾时珩那双发红的桃花眼,其上前一步,眼睛似是淬血,望着顾时承,道,“为什么?”

“我…”顾时承惊吓之余,没想到合理的解释借口,顾时珩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碗,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药倒掉?!”

“只是今天不太想...”

“我已经看了很多天了,你每日都是如此!”顾时珩自不理解,语气也急切起来,“我走后,你便没有一天喝过药,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你已经想明白了,可你为什么还是不好好爱惜自己身体,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想好起来!?”

这话落下,二人之间陷入有些沉闷的沉默,顾时承深叹了一口气,缓缓抬眼,落到顾时珩眼眸之中,良久之后,才道,“於菟,你又能在这里多久?”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时珩又不明白了,眉头骤然一蹙,道,“我不是无数次明明白白告诉你,在你病好之前,我哪里都不会会去,你…”说到此处,他的话语骤然停住,似是如梦初醒,不敢相信地看着顾时承。

顾时承骤然低眸,往前一步,区区地去拉顾时珩的手腕,道,“是,是我愚妄,我总想着若我病好得慢些,便能多留你些时日,我也知道你熬药的心血,不过..”

“你也知道我熬药的心血,知道我为了你好起来付出的心血,是吗?!”顾时珩猛地往后一步,避开了顾时承的手,桃花眼骤然生出怒火,道,“好得慢些便能多留我一些,那你好不起来了呢?!如果你要是…你自己的身子,便能这般折腾吗?!”

顾时承抓不住顾时珩的手,便站在那处,低头沉默,顾时珩看着他,桃花眼泛红,若非考量到他是个病号,恨不得上前打他一顿。

顾时承无论再如何爱他,性子都太闷了,仿似深不见底的井,你永远猜不透,看不到他心底深处在想些什么,顾时珩既觉有些疲惫,亦觉得无奈,突然间,竟见顾时承缓缓抬起头来,轻轻开口,讲出的竟是他不曾说过的话语。

“我还记得你自刎的第一年,我思念成疾,太想见你,偏偏见不到你,后来几经辛苦波折,才得知了这个法子,在那时,那用蛊的人便告诉过我,这对寿元大大有损,他让我想清楚,我当时便想得很清楚,现在亦是如此。”

顾时承青灰的眸子落在顾时珩双目之间,眼底既有情动,也有平静,道,“时间不该是由长度来决定,而是宽度,要我牺牲没有你的冗长且无意义的时光,来换见你你我依存的片刻,我不觉得这不值得,就如同你当初吻我的那一刻,我当时暗自心想,若要我用余年换那一刻,你我也心甘情愿。”

说到此处,顾时承眸子望他,道,“所以,我知道为了你,我该在乎,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去在乎自己活不活,死不死,我只在乎,你能在我身边多久…我能留你多久…”

顾时珩此时此刻,他才懂了,眼底的红非但没有褪去,反是越来越深,这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股既难受,亦无可奈何的状态,下意识转身往后退,顾时承抬腿去追,顾时珩整个人都似挨了一击闷棍,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独自一人上了山,披着毛裘坐在悬崖边上,望着飘落的雪花,仿似一尊雕塑,良久都没有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该拿顾时承怎么办。

他到底该拿顾时承怎么办?

他在悬崖之上,一坐便是一个日仄,许久未归,他在悬崖上想,顾时承便站在竹屋里等,从日照当空,到残霞漫天,再到满天星斗。

顾时承沐浴更衣之后,坐在前屋,听见雪落山林,窗外淅沥,再窗前点上一盏残烛之后,顾时珩终踏雪而回,轻轻推开木门,将雪花洒落肩头,遥遥望向顾时承,喊了一声,“八哥。”

顾时承站起身来,手绷得很紧,似是在等待审判的人,顾时珩将外袍褪去,反手关上门,道,“我都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了?”顾时承看着他,神情骤然一滞。

顾时珩眼底亮得发慌,似是流过眼泪,向前一步,并没有直接回答,反是问他,道,“八哥,都说情丝绕会使人入梦,你用情丝绕的时候,梦里都有些什么?”

顾时承怔愣在了原地,瞧见顾时珩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那双姣好的面庞越来越近,回过神来时,二人已不过咫尺之遥。

虽不过唇瓣轻碰,但也算是亲吻过了,同塌而眠几月,可这般距离,仍让顾时承感到心慌。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道,“你。”

“还有呢?”顾时珩又进了一步。

“还有我。”顾时承又退。

“那我们在…”顾时珩眉眼灵动,似眼睛会勾人,“做什么?”

“咚——”的一声,顾时承脚后跟嗑上床底板上,无路可退,只能看着顾时珩的眼,却答不出来此话,脑海之中无数片段闪过,只觉得脸颊涌上一阵红,似是有火在灼烧。

情丝绕乃是人内心深处最深渴望的投射,若渴望无非是并肩赏月看花,那梦里也是如此,但顾时承是个男人,正常的年轻男人,他此时的神情无非在坦诚,他并非心如木石,渴望的也必不止于此,这也被顾时珩尽收眼底。

顾时珩看着顾时承,嘴角轻轻扬起了极其微小的弧度,他整张如玉雕琢的面庞在烛火摇曳之中明暗交替,更让他其人莫名的魅惑。

顾时承见过顾时珩各种模样,娇嗔的,怒意蓬勃的,高高在上的,冷静的,唯没有见过他这般风情,目光仿似被磁石吸引,一直都未从顾时珩眉眼间离开。

顾时珩突然笑了,薄唇微微上扬,缓缓凑近,道,“在你的梦境之中,我是什么样子…八哥…?”

往日顾时承说不出这等话,此时却仿似喝醉一般,顾时珩太过诱人,勾着人心痒痒,让他开口,道,“你散着发…”

话还没说完,顾时珩手骤然落在自己的发髻之上,轻轻一扯,三千青丝坠落,眼前之人红颜韡烨,云髻嵯峨,眼底无比亮堂,道,“是这样吗?”

顾时承呼吸一滞,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似是又回到了梦境之中,可眼前之人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内心深处祈祷过无数次的爱神当真显灵了。

顾时珩看着他,似是他说什么,他便愿意做什么,而他忍不住开了口,心口似从嗓子眼中崩出,“不着片缕,皓体呈露,弱骨丰肌,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顾时珩便看着他,神色平静,眼底却仿似在笑,骨节修长的手骤然将腰带一拽,突然间,身上的黑袍便从身上滑落,露出了他猿臂蜂腰,精劲紧实的身躯,抬起头望向顾时承,“再然后呢?”

“然后,我会吻你…”顾时承望着顾时珩,嗓子干得沙哑,抿了抿唇,“我会吻你…”

顾时珩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气音,道,“那你现在,在等什么?”

“我….”迟疑和不安褪去,顾时承看着眼前这一切,后知后觉热血冲上心头,他手落在顾时珩后颈,同样是满是茧子的一双手,但是力度却轻很多,想要将顾时珩拉进。

可此时此刻,他望着顾时珩近在迟尺的唇,却觉得自己仿佛变回了那个顽劣的孩童,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但是却不知如何将它拆开,也不过是一秒迟疑,顾时珩突然手落到他脖颈之上,重重地吻了上去,二人距离迅速拉进,再也不会有须臾。

顾时承这时才知道,顾时珩想留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这般炽热,隔岸观火和火烧进五脏六腑的感官岂可同日而语。

月色朦胧之中,他似是看见顾时珩桃花眼底在笑,虽修长但同样有力的手抚上他的肩头腰腹,一次又一次地横冲直撞,他好像死了一万次,又活了一万年,待到清晨破晓,远处传来了鸡鸣之声,顾时珩浑身赤/裸,单手撑着胳膊看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跟我回会州吧,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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