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聂世信在盔甲之外,身披了一件黑色的毛裘,分明才一年多未见,竟整个人出落得更加凌厉冷峻,深邃的眼睫在脸颊之上映出一道阴影。

顾时珩自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连带着脚步都涌上几分少年时的雀跃,行至聂世信身前,眉开眼笑,道,“你怎来了?二郎!”

聂世信直直地看了他,微微眯了眯眼,轻哼了一声,道,“怎的,还不想我来?”

“没有的事。”顾时珩舔了舔嘴唇,这一年他亦给聂世信写过些许书信,关于陪顾时承看病的事情,他不曾瞒他,但知聂世信性情如此,他也不愿多讲。

果真如此,聂世信来此处,分明全身上下都不痛快,却偏偏还是要来,朝着上山,微微扬了扬下巴,道,“带路,我倒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二郎…”顾时珩有些气虚,唤了他一声,聂世信看了他一眼,转身牵马,拔腿便往山里走去,顾时珩这时急忙跟上,去拽他胳膊,道,“二郎,他身体不好,你别激他。”

“他身体不好?我还身体不好!这再好的身体,迟早也会被你气出病来。”聂世信突然便火了,转头望向顾时珩,道,“秦衍,你…”,他话还没说完,顾时珩拉住聂世信的那只胳膊突然晃了晃,止住了他的话语。

聂世信目光落到顾时珩手臂之上,又缓缓上移,落到他昳丽的面容之上,那双桃花眼望着他,眼底有丝带着撒娇的恳求,直钻心头而去;聂世信想来对他没办法,便这么看着他,似是心底的怒意,亦逐渐平息。

顾时珩顺着聂世信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往上抚,他自己都不想承认,他漂泊的心在见到聂世信之后,似是定了许多,似是有多少酸楚,无法在顾时承面前吐露的,此刻也有了个归处。

他望着聂世信,跟他说他很疲惫,说他当初以为顾时承朝不保夕的痛楚,聂世信都听得气哼哼地,剑眉越凛越深,却一直没有打断他的话语。

等到顾时珩说到了最后,二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聂世信突然上前一步,顾时珩下意识后退,紧接着一记爆栗,嗑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嘶——”顾时珩倒吸了一口冷气,抬头看他,眼底有些委屈。

聂世信气不打一出来,怒意之下涌动的却是心疼,凛眉望着他,道,“跟你说了无数次不要事事自己抗在肩上,便说不听?想着你封个王能回顺天享受享受,你能过一天好日子吗?你这种人生在皇家也没用,就没个享福的命!”

顾时珩听着这话,眼底生出的却是暖意,聂世信食指弯曲,看着还想再敲,让他清醒一点一般,顾时珩下意识伸手抵住了额角。

聂世信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舒展开来,将顾时珩的手抓住拿开,又抚了抚他略微发红的额角,道,“我下手真有这么重?”

“重不重你自己没数吗。”顾时珩笑着望着他,眉眼弯弯,一字一句道,“二郎,见到你,我很欢喜。”

他很欢喜,但是有人必不欢喜,牛农户家里多出来那厢房被改成了猪圈,再说聂世信除夕夜跑了这么远的路,他也不可能不管他,只能再三嘱咐之后,硬着头皮将他带回了竹屋之中。

顾时承本在生柴烧水,听见脚步声急匆匆地往外走,笑意却在见到聂世信那时,僵在了嘴角的,聂世信瞥了他一眼,道,“别看我,我更不想见到你。”

顾时承反望顾时珩,道,“他…?!”, 顾时珩眨了眨眼睛,殷切地看了顾时承一眼,做了个口型,道,“就除夕。”,听到此话,顾时承才闷闷地应了下来,转身继续烧柴。

顾时珩在院中洗菜切肉,聂世信也不可能闲得住,眼看着顾时珩打下手,一忙起来,顾时珩脑袋也没那么清醒,顺口叫聂世信去灶房给他拿剪子,回过神来之后,聂世信已进了灶房之中,他望着那半虚的门的,只求这两位大爷别在除夕夜给他打起来。

聂世信闻着糯米的香气,昂首挺胸走进灶房之中,气势上反倒是他自己更像皇子,东瞧瞧细看看,带着一股审视意味,望着顾时承的背影,不禁冷笑一声,道,“不是说带他回来住仆人比我将军府大的王府?就这?”

顾时承躯体骤然一滞,他不信聂世信不知道,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刺他,并没有再理会;聂世信转头,在灶房之上,拿下剪子转身离开准备离开灶房之后,他才突然开口,道,“你也没赢。”

“你觉得我需要赢?荒谬!”聂世信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股睥睨意味,道,“我劝你赶快把你这破身体养好起来,你现在能困住他的不就是你这半死不活的身体?等你好起来,你觉得他会停在哪里?西境还是你在顺天王府?”

顾时承听到此话,手骤然一沉,险些触上滚烫的锅炉,指节上被烫掉了一块皮,也不过只是轻微皱了皱眉,聂世信言尽于此,心想说对了这人要炸了,到时候顾时珩难免又要跟他闹脾气,拿着剪子便出了灶台,扬长而去。

待到日落之后,晚膳已尽数准备就绪,三人在炉火旁用餐,并不算很安静尴尬,顾时珩倒是十足的扮演了他该扮演的角色,在晚宴之中话说个不停,哪怕往日其实都是二人照顾他得更多,此时他也事必躬亲地给他俩夹菜盛汤,便是怕这两人献殷勤时稍不注意又吵起来。

这一顿饭下来到还算平和,净碗之后,三人在里屋守岁,方到了第二日子时,顾时珩便催着顾时承去歇息,他是病人,自然得早些入睡,这木屋里只有一架床,顾时珩心想明日聂世信或许便要走,也需要歇息,起身略有试探性地望向二人,道,“二郎,要不你俩进去歇息,我出去转一圈?”

“你说什么?!”聂世信跟着起身,骇然大惊,顾时珩望着盯着他,虽面无表情,但是眼底尽是不愿意的顾时承,哑然失笑,道,“好了,说个玩笑话,八哥,你先去歇息,我陪二郎坐一晚上。”

顾时承虽心底不愿,还是点了点头,顾时珩与聂世信二人在竹屋前厅对坐,看满山风雪,煮酒先说了些许军务也政事。

酒过三巡,又舟车劳顿,聂世信似也有些乏了,顾时珩往后一仰,靠着竹墙壁之上,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聂世信轻轻挑了挑眉,顺头便倒了下来,剑眉星目,抬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时珩地下颚线,道,“其实真想干点别的。”

顾时珩险些都快被气笑了,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凑近聂世信的耳畔,道,“那就…别瞎想。”

“年前母亲给我说了个媒。”聂世信被蒙着眼,亦没有动弹,反倒是还露出的唇仿似刀锋,一字一句道,“是新来的会州刺史孙大人家姑娘,生得那才叫一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

“还有这等好事?”顾时珩闷哼了一声,道,“那娶了不是正好?”

“娶不了。”聂世信的侧头吻了吻顾时珩的侧脸,道,“我回去得去请教一下魏大叔,实在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顾时珩问道。

“我妻子一直让我娶妻该怎么办,”聂世信说到此处,突然笑了,缓缓侧身,一只手搂住了顾时珩的侧腰,道,“秦衍…”

顾时珩轻叹了口气,手抚在聂世信眉头,轻轻地顺了顺,道,“在的。”;聂世信收了收手臂,道,“新年好。”

顾时珩勾了勾唇,略有笑意,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道,“新年好。”

他望着窗外雨雪纷飞,暗自感慨光阴如梭,一转眼,竟已经是建元二十九年了。

寅时两刻,天刚刚鱼肚白,顾时承从半睡半醒中醒来,骤然见顾时珩削肩细腰,坐于床榻边,见他醒来,侧头看他,眼底带着分笑意,

顾时承迷迷糊糊,下意识去拉他的手,道,“怎么坐在这?”

“我要去送送二郎,怕你起来找不到我心里着急,便想着来跟你说一声。”顾时珩顺着顾时承的力气缓缓低身,手落在他额前的黑发之上,声音很轻,道,“很快就回来。”

顾时承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没松手,二人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中对视,顾时承眼眸很深,微微皱眉,道,“他说你迟早跟他回西境。”

顾时珩抿了抿唇,道,“我本就是个四处浪荡的命,我回了西境,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若什么时候想我...”

顾时承听到此话,似是忆及以后,眼底顷刻间染上一丝不安和落寞,顾时珩急忙住口,道,“好了,我不说了,你现在就好好养病,天天开开心心地,在你病好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好吗?

顾时承的眉头没松,抚上顾时珩的脊背,让他轻轻地躺在自己胸口之处,侧头吻了吻他的侧颈,良久之后,才闷闷地答了一个嗯字,而在顾时珩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眸子到似起了波涛的海,里面既有彷徨,亦有恐惧。

跟顾时承交代之后,顾时珩送聂世信下山,又多送了五十里地,一路聊得都是边疆大事和军务,聂世信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说真的,边疆没你倒真的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顾时珩轻轻一笑,道,“我刚回顺天的时候,有时候听到王府外有车马的声音,都会立刻惊醒,下意识就去找我的锏,还以为我自己在军营里呢。”

聂世信闷哼了一声,道,“所以说你享福都不会享。”;顾时珩哑然失笑,点头称是。

二人牵着马行至池州城,已不能再送,于三岔路口分手,聂世信手抚上缰绳,沉默良久之后,终缓缓开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道,“你跟那木鱼脸,现在到底算什么?”

顾时珩深情一滞,抿了抿唇,道,“这个我没法跟你讲。”

聂世信剑眉一蹙,硬邦邦地落下一句,“懂了。”言尽,牵马便要往前走,顾时珩自不可能这么让他走,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拉他胳膊,道,“二郎。”

聂世信的脚步没听停,顾时珩紧跟着他,道,“我跟他的事情没办法跟你讲,跟你的事情,自然也没办法跟他讲。”

聂世信冷笑一声,骤然停下脚步,攥紧拳头,猛地抬手,道,“秦衍,也就是你!”

顾时珩乖乖的,没跟他吵,聂世信手臂青筋暴起,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道,“要换别人敢这样,早就死个十次八次了。”

“那我让你换你也..”顾时珩话还没说完,聂世信又瞪了他一眼,他举了举手,道,“好,我闭嘴。”;聂世信看起来气没消,顾时珩轻叹了口气,道,“下次见面,估计也是一年半载的了,别在告别的时候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生了你的气又如何?”聂世信毫不留情,道,“难不成你这种人,还能反省你自己?”

“对啊。”顾时珩勾了勾唇角,道,“指不定这一年我都痛定思痛,头悬梁,锥刺股,寝食难安,想着怎么跟你赔礼道歉呢。”

他满口胡言乱语,聂世信没绷住,唇角微微发颤之后,亦扬起了个浅浅的的弧度,见他终笑了,顾时珩放下心来,望了一眼远方的康庄大道,上前一步,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抱他。

在旁人眼底,这个姿势还跟亲朋密友没有区别,他侧头枕上聂世信肩头,道,“珍重。”

“你才是要珍重,看你瘦得那样。”聂世信长叹口气,反手拍了拍他的背,道,“明年除夕再不会会州,我就来这里或者顺天绑人了。”

顾时珩知等到了那时,顾时承的病多半也好了,笑着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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