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对于乌鸦的谬言数不胜数,既与凶祟挂钩,又与恶兆相连。凡有不顺之处,皆可推到乌鸦身上。
楚蘅原以为这番迷信的言论已是极限,而此时此刻,他的目光跟随着那只恣意翱翔、带头引路的乌鸦,随着它轻易跃过树顶,又俯冲而下。
他才知道,这天下的乌鸦也并不都是一般黑。而人却理所应当的黑心,拿乌鸦当了亿万年的挡箭牌。
完全展开的羽翼呈大半环形,任由光从中透过,像旭日初升时波光粼粼的湖面得一处而生,又像石山中夺目的嶙峋彩石拼凑而成。即便是拿出血月宫宝库内所有珍奇与之作比,也都会被其纯黑外表下暗藏的绝世华光称得黯然失色。
楚蘅一看便失了神,连呼吸都不自主放轻,直到乌鸦彻底没入林中,踪迹全无,周遭的野树长了腿似的围着他们动了起来,他才遗憾地收回眼神。
而乌鸦的主人,魔界的二长老恰好开口。话里话外全是得意,尾音上扬,倒是和他一贯的作风十分符合,“君上且得小心,接下来可别看花眼了。”
楚蘅不明所以只好颔首,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实际上他连自己需要怎么做都毫不明白,想来若是断恶在此,自己还能有些头绪。
但这些都是随口一说,总不能始终依靠别人,楚蘅不能。
大长老只简单朝这边看过来,没参与其中,而后他在一树前站定,才问了一句,“教过的,可还记得?”
不知道是在问谁,楚蘅当然不觉得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但这处唯有三人,不是自己,那只能是二长老。他好奇地往二长老那边看去,却和两张带着疑惑神情的面孔对上。
一张看热闹且不嫌事大,一张似有无奈但隐忍不发。
有十分的不对劲。
楚蘅犹疑地迎着两人的目光,缓缓指向自己,“这是在问我?”
“君上不记得了?”大长老语气温柔,笑容和煦,但楚蘅却从中听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还好有二长老及时出声,否则楚蘅还真的不知要说出些什么胡编乱造的理由,才能让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遗忘变得有理有据。
“君上一向如此,大长老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二长老嘴角挂着浅笑,朝楚蘅投来友好的目光,楚蘅也朝他勾起嘴角。
一旁的大长老咳了声,像是被这话吓到,“也罢,君上日理万机,是我太过,教得不好。”
这恐怕又是那位魔君留下的账,楚蘅不想引起长老怀疑,就顺着这话说了下去,将魔君狠狠痛批,“长老们倾力相助,可惜此前我不求上进,让长老一番心血白费。如今我痛改前非,痛定思痛,决不让长老失望。”
罪己诏下,两位长老也不敢多说什么,灵髓珠的认定倒比魔君这一身份更加尊贵。
楚蘅叹了口气,和二长老一道,向那树靠过去。
此树极壮极粗,怕是有十人环抱才能将其丈量,树根极为夸张的钻透地面,如游蛇般占据周围,而盘虬的枝干插入云中,像是树根对天生长。
大长老将手抚于布满沟壑的树皮表面,不多时,两条细小的树纹便亮了起来,头尾相衔,呈浑圆状。
“以此树为中心,四周八个方位连环相扣,阵法落成之时,迷雾幻象便生,自此子母蛊失去联系,而闯入阵法之人非破阵不得出。”
楚蘅盯着那树皮,越看越觉得熟悉,而听过大长老这话后他才找到自己熟悉之点,那亮起的圆纹相合相补,此消彼长,正是所谓的太极八卦。
大长老继续说着,“一共八阵,一阵落下,下一阵便紧随其后。而君上在其中至关重要,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君上需得记牢,不可玩笑。”
“这是第二回将这八卦内里所含乾坤教于君上,事态紧急,切莫忘记。”
沉重的话语压在楚蘅肩上,他也收起了笑容,右手不自觉攥紧。
二长老拍了拍楚蘅的肩,清亮的声音短暂地将楚蘅脑内的杂事驱赶开来,“那便开始喽。”
“嗯,开始吧。”
密林内的树终于停下,不再变动。而经二长老一番言语,它们又随着灵力排列有序,有了规律。楚蘅这才明白,接下来要设下便是第一阵法。
“奇门遁甲最是有趣,而太极八卦既原始又迷幻。”二长老虽更擅长于机关之术,但对于八卦也是了解颇深,“简单而言,离为南、坎为北、震为东、兑为西,而剩余四卦,乾、巽、艮、坤则分别占据西北、东南、东北、西南方位。”
二长老每说一卦,手指便会指向对应一方,楚蘅跟着看着,并将各个方位记在心头。
而八卦对应五行,与万物自然密不可分,往往阴阳互生,彼此平衡。
二长老将五行八卦揉碎了讲给楚蘅听,阵法对应的八个方位,分别有八门,生门可出,死门为绝,但奇门八卦讲究一灵活变通,不可全然套用。
与此同时,大长老抬起手指,随着二长老说完一卦,他便施法将对应方位的巨树摆成卦形,带起一片尘土,发出沉闷之声。
正对面为南方,离卦处巨树成排,一共三排,首末两排有五棵巨树,而中间四棵树,两两相依,将中间空出,此为中虚,构得景门。
“此门中平,不吉不凶。”二长老说。
“明白。”楚蘅的神经紧紧绷住,不敢有丝毫懈怠。
即使目前来说,他的水平甚至称不上入门,但他看遍八门,记清卦象后深谙一道。阵法严谨,容不下一丝错漏。否则生门变死门,八卦五行乱成一气,其后果难以设想。
八卦阵法瞬间摆好,楚蘅也从初始的对着南面,改为正对东南,其为巽卦,主休门,亦为中平。
而将两中平之门除外,便剩下三吉三凶,混入阵法之人,若不得要领,弄错一处,吉凶便可能倒转,命运未卜。
大长老见时机已到,斟酌着开口,“君上可记住了?”
楚蘅喉结不明显地抖动几分,“记住了。”
“好,接下来,君上需以血开阵,此后七层阵法相叠,以顺时针旋转,依次变动位置。”大长老神情严肃,“君上只能有一个阵法的时间适应。”
楚蘅郑重地点头,他的记忆能力丝毫不逊色于旁人,以前是,现在更是。不过涉及两城族人,他也不可不慎重,手心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顺着大长老的指引,楚蘅施法割开手心,深吸一口气按在树上。
血顺着苍老的树皮纹路流进太极八卦内,以巨树为中心,偌大的密林土地上,一个赤红的圆形阵法立时显于地面之上,内圈将楚蘅三人包围在内,而外圈繁杂无比,每一卦位均被成排的巨树镇守。
楚蘅定下心来,眼睛闭上又立马睁开,毫不犹豫,“阵开!”
几乎是瞬时,两位长老便开始挪动树形,以巨树为底的太极八卦图在这方土地上缓缓转动,红光妖艳无比,让人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灵力的光点。
掀起的细风卷起楚蘅的发尾,深红的短袍于这阵法融为一体。他看着长老们的动作,嘴唇轻启,默念着。
二长老一边摆卦,一边高声问道:“第二阵法,顺时扭转,如今正南,应为何卦?”
楚蘅嘴角勾起,同以高声回着,“巽卦。”
“正北方何卦?”
“乾。”
“怎么摆?”
“乾三连。”
话音刚落,二长老便已摆好乾卦,三排均为相连的五棵巨树,此为三连乾卦。
“不错。”大长老将剩下几卦摆好,并不吝啬夸赞,“君上可准备好了,中间三阵需得君上一人,最后三卦,君上也必须施法加持。”
“那是自然。”楚蘅眼神锁住面前的巨树。
两位长老甫一停手,楚蘅便抬手下压,第二阵法从天而下,压在第一阵法上,带起一道劲风。
楚蘅毫不停留地开始布阵。
震南,兑北,坎东,离西……
这样的布局倒是让楚蘅想到了象棋,此处又何尝不是棋盘,密林中的巨树成为棋子,被楚蘅摆弄,前进后退,左右移动。
第三阵、第四阵、第五阵……
两位长老也一同加入,三位开始携手布下最后三阵,整个连环阵法逐渐收尾。夺目的红色太极八卦阵越转越快,下落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楚蘅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在外面,深邃的眉眼中全然不见刚开始的稚嫩。
曾经刚来到此地的楚蘅,水土不服,看不懂魔界的文字,也不懂得怎么掩盖自己身上的不同之处。
再后来,神魔两界的对立摆在他面前,他还是不明白,那些恩怨情仇究竟为何那么深刻,足以让数以万计的人为此丢失性命,而依然无惧无畏,前赴后继。
如今,楚蘅可以毫不惭愧地说,他依旧不懂怎样才能做好一个魔君,这里的等级他不想接纳,这儿族人的跪拜他担当不起。
说来可笑,可这他不喜欢,接受不了的身份,却让他从中受尽好处。
因为身份,他免受凄苦;因为身份,他被人尊崇;因为身份,他和晏空青相遇;因为身份,他能保护住朋友……
但楚蘅依旧不想顺应,可也确确实实被这儿驯服。
恩怨于他,不再是水上花,隔岸所观之火。这天下于他,不再是陌生之所,毫无依托的领域。他有了想爱之人,有了想追寻的理由,也渴望变得强大。
所以,楚蘅立于此地,习乾坤八卦,布五行阵法,保得两族平安,做魔君应做之事。
“铛……”
最后一阵彻底落下,地面上的尘土于空中飞舞。太极八卦阵环环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赤红的灵力沸腾后平静下来,凝固于阵法之上。
那只乌鸦终于知道回来,扬起它高傲的头,落在二长老肩头,展开它华美的翅膀,哑哑叫着。
大长老轻拍着衣角的尘土,嘴角微动。
楚蘅停下,看着脚下的阵法,长舒一口气,展颜笑起来。
这章内的奇门遁甲术均仔细对照资料,如有错漏处,烦请指正[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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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八卦连环死可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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