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太阳和月亮,这片灰扑扑的时空缝隙终于像样了许多。
葵花们的裙摆也从漆黑一片变成了金黄色,她们在回廊之间笑着叫着跑来跑去,像一群放了假满地疯跑的小孩子。
然而,何缨回到大殿里,发现该在那等她的人不见了。
到这里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何缨算了算,估摸着是到了十五,怨气开始腐蚀他的身体了。
所以这人就又一贯地把她排开在外,不知道钻到哪个小角落独自受苦去了。
五百年前的祭典也是,现在的每月十五也是。
关键他现在是个魔神,他不想让何缨找到,那何缨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何缨上上下下把这片乱七八糟的浮空楼宇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这人藏在哪。
何缨甚至能想象到,等今天过去,绯明又会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假面,何缨知道,认可,并深以为然,但绯明不一样。
绯明是这二十年……现在应该是五百二十年。他是五百二十年里唯一一个走进何缨心底的生命。
不管他是仙尊,狐狸,还是魔。
何缨坐在台阶上闭目凝神许久,太阳落下,月亮高悬,一个黑色的雾团静悄悄出现在了她的头顶。
总算是来了。
那雾团绕着殿里的柱子盘旋许久,从何缨脚边滑过。
何缨抬起一脚,狠狠踩住了他。
鬼尊:“……”
何缨把这一小团差点被太阳烤干的黑雾拎起来,“绯明在哪?”
鬼尊变成一只黑猫,疯狂甩头。
何缨微笑,“你肯定知道,你就是倚靠他的怨气才能勉强活在这儿。”
她拎着黑猫的后颈,“带我去见他。我今天见不到他,你就等着受折磨吧。”
黑猫挣扎了两下,被何缨用禁锢符又一次五花大绑。
“……他在最底层。”鬼尊投降。
他竖起眼瞳,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凝望着何缨。
“你变了。”
何缨奇道:“你一共也没见过我几次。”
鬼尊垂下头,用两爪挠何缨的衣服边儿。
“青翊说的没错,哪怕过了数万年,你一遇到绯明就像变了个人。”
何缨飘过几条断裂的回廊,想着过几天把这都修缮一下。
“你也认识青瑾?那不是我,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鬼尊:“这就是你们人族最该死的地方。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却能如此轻易地抛却前尘。”
何缨听得十分不自在,“你可别说什么你和我前世有缘之类的鬼话。”
鬼尊冷笑,“缘?我恨你还来不及。”
相看两厌,于是何缨和鬼尊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一路下到底层,那间用来议事的大殿空无一人,何缨四处打量,她确实感受到了绯明的魔气,却没看到绯明的影子。
鬼尊:“在反面。要再下去才能看到。”他咬了咬捆在身上的绳子,“你自己去吧。”
何缨把猫轻轻放在地上,解了绳子。临走时不忘挠了挠黑猫的下巴,听到对方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呼噜声后,何缨得意地跑了,徒留鬼尊一个猫在原地炸毛。
何缨一路向下,殿宇的反面别有洞天,好像一本立体书。当她飘到临界的那一页时,日月颠倒,乾坤反转,一切都倾倒过来。
天空如墨一般暗沉,何缨降落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只觉周身的灵力都不通畅了起来。
极目远望,四周皆是树木,唯有北方能看到蜿蜒的山。
何缨打出一张寻踪符,符箓正对着山的方向炸开。
何缨不再迟疑,朝那座山飞奔而去。
她的脚步声咚咚作响,有时踩碎了许多树枝,惊飞了大片黑色的鸟。那些黑色的鸟儿一飞进天空,就和那墨色融为了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马上要到山脚下时,那熟悉的开了几倍的大叔电音又出现了。
“……何缨。”那声音有几分无奈。
何缨不说话,只是一味地闷着头往前跑。
她已经能看清山上的小路了。
“何缨,我明天就回去。你在殿里等着我,好不好?”
何缨冲上了小山坡,她的鞋根本不是用来跑步的,此刻已经被石头和土块磨得破破烂烂。
周围的怨气也越来越浓。
何缨一声不吭,迈上了盘山小路。她能感受到,离绯明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鞋底险些磨破,何缨找了把宝剑出来,用灵力驱动着,朝上方飞去。
她才刚画完“太阳”,这会儿灵力不多。
飞到一半,绯明似乎终于拿她没了办法,一团毛茸茸的黑色云团自山顶飞了下来,将她稳稳地接住。
云团摸起来十分柔软,像是一只黑绵羊。
何缨抱着云团,顺利地飞到了山顶的洞窟里。
洞窟内一片漆黑,偶尔能听到一点点流水的声音。
直到她看见绯明,才明白那不是流水,而是他的血。
绯明蜷缩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兽皮之上,白色的长发如瀑散开,两只漆黑的魔角自发顶生出。
怨气侵蚀着他的身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有些伤口似乎被侵蚀得狠了,血正不断地滴落。
何缨连忙拿出帕子擦拭他腰侧的血迹。
“你别动,我先给你包扎——”何缨话都没说完,就被绯明一把搂住。
何缨吓了一跳,她整个重量都压在了绯明身上,慌忙支起双腿,要是压坏了伤口怎么办!
绯明却紧紧环住她,不让她离开半步。
他轻蹭着何缨的脸颊,粗重的喘息贴着何缨的耳垂,带起一阵阵颤栗。
“……这样就好。”绯明满足地抱着何缨,气息逐渐缓和下来。
何缨一点都不好,“你下次要是还这么躲着我,我自己走。”
绯明翻身,把何缨放在兽皮上,俯下身,埋头在她的发间轻嗅。
“不会了。”绯明想,他下次一定藏到一个何缨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
何缨看破了他的想法, “不论你藏在哪,我都一定能找到你。”
绯明凑到她唇边轻吻,何缨赌气偏过了头。
于是原本的亲吻就落到了她的脖颈上。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是在朝我撒娇,不然鬼尊早被你抓起来了,我哪有可能找到这儿。”何缨一阵轻颤,却还是要把想说的话坚持说完。
“你就是留着一个破绽,等着我一头撞进来,心疼你,怜惜你,永远不离开你。”
何缨恼怒,“你这个绿茶……唔唔唔唔!”
绯明再也按捺不住,吻住了那双唇。
他的记忆里,分明没有过接吻这件事。可是他十分熟稔地撬开了何缨的唇齿,把她吻得说不出话。
绯明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身上的痛楚刺激得他力道都大了几分。
他忍耐着想要咬下去的冲动,放开何缨,却被她紧紧环环了后颈,主动封住了唇。
他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此刻却只装得下一个何缨,被她牵引着,坠入深渊。
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
何缨猛地松开他,大口喘气,“这才叫接吻,懂吗!”
绯明别开眼,“不懂。还要靠你多教我。”
嗨呀这狐狸自从入了魔之后就开始茶里茶气!
她爬起来,找出之前云淮给她的那瓶药,涂在绯明的伤口上。
……没什么用,这是内因,外因解决不了。
难道就没什么办法吗!
何缨还在乾坤袋里翻了翻去,绯明却又一次从身后抱住了她。
“明天就好了。不必为我忧心。”
何缨回过头,在绯明的脸侧的伤痕上舔了一下。
绯明一下就不淡定了。
转移走绯明的注意力,何缨思索,既然怨气可以被绯明使用,就说明并不是怨气本身会造成伤害。
也就是说,是怨气的总量太多,绯明的身体难以承受,过量的怨气无处安放,只能在他体内肆虐。
……所以如果他是一个杀伐暴虐的正统魔神,根本不会遇上这样的事。
正是因为他在这时空缝隙里无动于衷独自消亡了整整五百年,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绯明原本还在平息心头涌起的邪火,怀里的人却突然坐起来紧紧拥住了他。
何缨在他胸膛闷闷地开口,“五百年没双修了。“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瓶预谋了整整五百年的香膏,“你是想要帮我擦背呢?还是不擦?是想要单纯的双修呢?还是不单纯?”
绯明:“……”
绯明不想用现在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碰触何缨,“等明天……“不,还是等他恢复了之后吧。若是恢复不了,就算了。
明天明天明天,什么都明天。
何缨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角,只碰了一下就被绯明躲开了。
果然和狐尾一样,受不了刺激。
何缨趴在绯明身上,不依不饶去摸他头上的角。
没过一会儿绯明就浑身紧绷,腰下一片炽热。
身下柔软的兽皮蹭在皮肤上,何缨闭上眼睛,沉入了绯明的忆海。
依旧是清冷的庭院,空旷的楼阁,暗无天日的环境。
何缨走过小花园,却意外看到了一抹粉色。
一棵原本枯朽的树,枝头开出了一朵幼嫩的花。
虽然只有那一朵,却足以为整个灰败的忆海添一抹亮色。
走到忆海边缘,何缨想起了刚才颠倒的空间,于是朝底下飘去。
如她所料,反面别有洞天,绯明的忆海彻底颠倒了过来。
场景瞬间变换,何缨跌落在一座小山坡上,身后是成片成片的青瓦房,和一大片金色的花田。一栋精致的小楼在她身侧,它比其他房子都要规整,朱红色的点缀下尽显威严。
何缨站在墙头,透过一扇小窗,看见了屋子里的人。
一个长有狐耳狐尾的小孩子正坐在那里,似乎因为年纪太小,他的手还不能变成人类的手,他用一只狐爪衔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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